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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里的“历史回忆”——11 七里嘎山下的青春之歌 李 茵 柳彩然 我们老知青这一代，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岁月，每个历史时期的社会动荡、变革在我们身上都打下深深的烙印。经历是磨砺，也是宝贵的财富，没有波折困苦，没有风雨，哪有多彩的人生。岁月倥偬，往事逐渐沉淀成了陈年佳酿，每次品尝，五味过后还有丝丝甘甜…… 懵懵懂懂当上卫生员 1968年11月7日，年仅17岁的我告别哈尔滨市第17中学，和杨毅华、曹伟楠、王玓等一行18人怀着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革命理想，穿着黄棉袄，背着行李卷，顶风冒雪，坐着火车来到勃利县北兴农场，成为兵团3师32闭11连的知青，接受贫下中农的冉教育。这一教育就是5年。 我们11连环境山淸水秀，连队房后是七里嘎山，房前有条泥鳅河，房子左边是长虫山，山下有条长虫河，是个有山有水有鱼的好地方。可是，我们刚到连队时恰好赶上冬天，50多年前的北大荒寒风刺骨，风起时裹着满山的大雪咆哮而来，吹得窗户缝呼呼作响。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少爷公主哪见过这场景，也忘记了满腔豪情，每天就惦记怎么把屋子弄得暖和些。 连队一下分来北京、上海、宁波、哈尔滨等地知青200多人， 吃喝住成了大问题。于是连队重组后勤队伍，挑选“八大员”。恰在此时老卫生员李医生要退休，当地也没有合适的人接任，连队便决定从我们这些生瓜蛋子中选拔培养新卫生员。绝大部分知青的任务都是下地干农活，或者挖煤、采石、养猪，一听说选“八大员” 都纷纷报名，光卫生员一职就有二三十人竞争。 这天，在去修水利工程的路上杨毅华小声地问我：“你报啥了？” 我说：“卫生员。” 一旁的“小臭虫”听见了插话道：“你可真有心眼，跟你说，卫生员可是美差，风不吹雨不淋的，背着药箱串百家，老牛气了。要是你以后真当上卫生员，可别不认识我啊。” “小臭虫”是北京来的知青，平吋就愿意与我抬杠，一听这话，我马上回敬他：“哼，你才心眼多呢，我就是对卫生员挺好奇的。 要是我当上了卫生员，先灭了你这个‘小臭虫’。” “哈哈哈哈”，杨毅华被我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小臭虫”也不生气，跟着我俩“哈哈”的乐着，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说边笑，开始了又一天的劳动。 忽然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缝衣服，杨毅华神秘兮兮地跑过来， 趴在我耳边说：“卫生员定了，大榜都张贴山米了，不过不是你， 是个叫李苗的人，跟你名字还挺像。”听到这话，我心里一下凉了，说：“唉，没当就没当吧。”又过了两天，指导员找到我说：“组织上决定了，让你当卫生员”，我心里一阵惊喜，接着他说：“一是你中小学当过班长，还担任过哈尔滨儿童公园小火车北京站站长，有一定组织能力；二是通过这段时间观察，我们发现你性格好，档案显示学习成绩也不错，明天就开始接受培训吧。” 我被指导员的一席话造懵了：“大榜上也没有我的名字啊？”“哦，那是他们写错了，不是‘李苗’，是‘李茵’，”啊，原来我真的当上卫生员啦！我激动不已，突然感觉自己身上有了沉甸甸的使命。看病救人毕竟不足小事，虽然我被任命当上了卫生员，可还是要去团部医院接受统一培训。连队离医院有30多里的山路，没有车，早起晚归只能靠两只脚。我成为11连卫生员的第一天便是从走山路开始。 那天天还没亮，我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给自己穿戴好厚厚的棉衣棉帽，背着书包踏上了求学之路。昨夜的风雪刚停，我深--脚浅一脚踩在没膝的雪地里，像拔萝卜似的一步一挪。突然我感到脚下—陷，倒在雪地里，半拉身子陷进雪里，想把脚从雪地里拔出来，试了几下拔不出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半躺在数九寒天的雪地中，看着太阳的投影从一棵树移到另一棵树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时只见一只大黄狗向我奔来，我吓懵了，天哪，小命要交代在北大荒了，我心一横，决定和狗拼了！可半天过去啥动静也没有， 却发现这只大黄狗正刨我身上的积雪，原来它是来救我的啊！自打雪地脱险后，这只大黄狗就成了我最好的伙伴，无论刮风下雪，还是半夜有人敲窗户出急诊，只要我背上药箱叫一声“大黄”，它就会特别懂事地跟在后面，为我保驾护航。 就这样，在经过几个月的严格培训和刻苦努力钻研后，我终于成了一名能看病的卫生员。 惊心动魄的出诊经历 我记不清给多少职工和家属看病、打针、服药、处理外伤、针灸，也记不淸都到谁家往过诊。但有些往事却一生难忘，就是抢救几位战友。他们当时和我一样，只有十七八岁，为建设北大荒献出了宝贵的青春甚至生命。多年过去了，一桩粧抢救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1971年7月31日，我们在二号地里干活，乌云从四面涌上来，大家喊着叫着纷纷跑到大型机械底下避雨。这时北京知青徐春路等3 个人特别兴奋，边跑边高高挥舞着镰刀，喊着：“下雨啦！下雨啦！” 谁知道闪电过后，一声响雷劈下来，徐春路倒下了。吴闻彦、张健等知青慌忙跑过去，只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我背着药箱赶紧往那跑，因为从来没遇到过被雷击的事，心里很慌乱，不知会是什么样，怎么抢救，从哪下手。赶到现场后我急忙给他测血压，检查瞳孔。他还有血压，我马上给他做人工呼吸。我做累了就教张健、吴国彦等轮班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多少期盼的目光凝聚在我身上，我使出全身解数来挽救一个战友的生命，一直坚持做人工呼吸，抢救了3个小时，直到团部医生赶来，徐春路也没奇迹般的生还。一个刚才还一边割麦子一边唱歌的小知青，瞬间就无声无息了。 7月天气炎热，必须保存好他的遗体等待他妈妈来见他最后一面， 我和大家一起把徐春路抬进了一个山洞中。几天后，徐春路的妈妈从北京赶来，我精神高度紧张，左手搀着他妈妈一步步向山洞走去，右手挎着药箱，里面装着抢救病人的各种常备药，以防他妈妈过度悲伤晕倒。 当我们来到那个山洞口，一股股恶臭顺着山风扑面而来，看来徐春路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谁去把他抬出来让他妈妈看最后一眼，大家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上前。可不去不行，他妈妈搭在我肩上的分量越来越重，哭泣声越来越大，眼瞅身体就支持不住了，千钧一发时刻我扯着嗓子喊道：“谁是党员，跟我进去抬！” 人群中站出几个党员，我把徐存路妈妈交给旁边的女知青，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冲进了山洞。虽然当时我并不是党员，甚至直到退休也没有入党，伹在那种场景，我好像一下就明白了奉献与牺牲的含义。年轻战友的离去让我很悲伤，我感到作为医生责任的重大。作为一个连队卫生员，能力有限，很多情况实在无能为力，但自己能做到的，就一定要做好，因为生命无儿戏。 —天早晨，老职工张锡铭跑来找我，说他爱人有临产的症状， 让我赶快去看看。我经过一番检查，觉得产妇症状有些异常，怕出险情，建议到团部医院待产。“我都生过3个孩子了，没啥亊，还是在家方便。”产妇坚持说。“你这胎儿大，別出啥意外，还是去团部医院吧。”我仍不停地劝说。可产妇及家属都没有去的打算。折腾到下午，孩子终于生了，是个“千金”，母女平安，大家都松了口气。 正当大家为新生命到来而高兴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李医生，不好了，出血了！”我赶紧跑过去，这是典型产后大出血症状，“快，快叫车，送团部医院！”那时没有专用救护车，慌乱中只能找到一个拉货的货车，大伙七手八脚地把产妇抬上去，哩哩啦啦滴了—地血。 我看着地上的血，判断她到了团部医院肯定得先输血，可团部医院的备用血有限，怎么办？我急中生智，连忙把在场的20 多位知青留住，号召大家积极为产妇献血。人命关天时刻，知青们没有犹豫，纷纷撸起袖子喊道“抽我的”。我赶紧又找了一辆车，将他们送到了团部医院。 由于抢救及时，产妇保住了性命，听到消息，我瘫在医院走 廊的长椅上，长出了一口气，低头一看，脚上只剩一只拖鞋。后来听接诊医生说，再晚一步就救不过来了。从那以后，张熙铭媳妇见了我，脸上总是洋溢着不尽的感激，一口一个“李医生”叫着，常常让我去她家吃饭。我心里也不禁涌起当卫生员的自豪感：平时把患者当亲人一样对待，患者就会把医生当作亲人一样关爱。 惜别北大荒 I973年，我们连队分配到一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能有一个上大学的机会是多么来之不易啊。为了不影响日常连队日常工作，也怕别人抓住小辫子做文章，我白天照常出诊看病，下班后就溜到小河边复习。到了晚上怕电灯影响别人睡觉，就买来几大盒电池，拱到被窝里，打着手电啃书本。渴望上学的念头支撑着，再困也不困了。 在那个年代，想上大学除了功课要过关，还得经过贫下中农集体举手表决。大家纷纷说：“李茵看病医术高，态度也挺热情” , “叫李大夫来瞧病，她真是随叫随到，从来都是风雨不误”，“可不是，我看是个上大学的好苗子”。大家一致举手赞成。 可过了几天后，风云突变，乡亲们集体到团部请愿，坚决不同意我走。“不能放卫生员李茵走”，“这么好的卫生员，她走了谁给我们看病啊”。我当时感到很震惊，没想到自己在老乡心中有着这么重的分量，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愧疚之感，5年的卫生员生活已经让我渐渐融进了七里嘎。可上学的机会对我来说又是千载难逢，我感到它甚至会成为我人生的转折点。 正当我左右为难之际，团部领导出面向老乡们许诺，今后一定会为七里嘎找一个比李茵更好的卫生员，大家这才同意了推荐我去上大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几天就要动身到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报到时，突然又有领导通知我说，你家历史问题没解决，不能去。我听后差点晕倒。因为我爷爷的“历史”问题，我当时连红卫兵都没有当上。现在告知我政审不合格，那就意味着别想做大学梦了，进不了城。我急得团团转，心里翻江倒海，成宿不能睡。我到处找领导申诉，说明情况，后来真相大白了，领导说，文书把外调证言材料中家庭历史问题“已解决”竟看成“未解决”。这一字之差，差点毁了我的大学梦。 第二天，我背上行囊，走出了七里嘎山。在山口，我回身向七里嘎山深深地鞠了一躬，不论历史的选择是对是错，这山、这人、这岁月，见证了我的血色青春，铸成我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1975年，我从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毕业，几经周折调回哈士滨，在市经贸委三联集团公司，凭着在北大荒担任卫生员时锻炼出的坚韧毅力，很快从一名工程师华丽转身为一名外贸商人。1996年，我在笫二届亚冬会上出色的工作又获得哈尔滨市政府颁发的先进个人奖。 北大荒锻炼了我，北大荒是我的第二故乡。她给了我坚强的毅力和勇气去面对乳腺癌术后的无数次放化疗，我忍受病痛挺过了 9 个年头。 为了纪念下乡30周年，人到中年的“荒友”们一行40多人， 于1998年9月11日分乘几辆汽车重返北大荒。当我们登上魂牵梦萦的七里嘎山时，山山水水尽收眼底。麦场上丰收的喜悦，家家房檐下挂着一串串山货的金黄，泥鳅河里当年垂钓的故亊，也流着想家的眼泪。山坡上，眠着我们年轻的战友，山脚下存放着我们最美好的苫乐靑春。 (作者李茵退休前系哈尔滨市经贸委三联集团公司工程师；柳彩然系黑龙江《党的生活》杂志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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