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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宝泉岭老顽童 于 2011-11-20 10:08 编辑
(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王芸打电话告诉我,张坤得了尿毒症,恐怕不久于人世,现在哈医大住院。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说。接着,电话那端又传来王芸的声音:“你一定要叫着娟娟。” 王芸、张坤和娟娟,我们不仅是同学,而且还是一起下乡的兵团战友。张坤和邱娟娟曾是夫妻,十五年前分手了。
“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张坤好吗?”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没有商量的余地。邱娟娟望着我沉默不语。“走吧!不管咋说,咱们是同学和战友。再说,他还是孩子的爸爸。”我连拉带拽地把她推出了门。往下不能说 了,实际上是娟娟的大儿子找到王芸,央求她叫妈妈来看看爸爸。
在病房门口,娟娟停下步,说:“你们先进去吧。我等一会儿。”我理解娟娟此时此刻的心情,于是,便和王芸推门进了病房。
屋里只摆着一张病床,张坤蜷着身子侧躺在上面。他的大儿子张滨疆站在床边。看见我们进屋,张坤要坐起来,我们赶紧示意他不要动,但是,他还是让儿子把他扶起来,靠在被子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哪还有原来那个张坤的模样了。张坤一米八的身高,长脸,大眼睛,在连队时人称“美男子”。眼下,脸色灰土土的,瘦的只剩一副骨头架子,有气无力。“谢谢你们,副指导员!……”他拉着我的手哽咽着。“报应啊,报应啊!”随后,张坤索性大哭了起来。
说到张坤,我是又气又恼。小时候,我们几家住在道外北三道街上的一个大杂院里。上学时,我们又都是一个班的。张坤是男生,却愿意和我们女生一起走,不过,我们几个女生都不愿意搭理他。尤其是娟娟,更讨厌他故意向女孩子献殷勤。六六年六月份,文革刚刚开始,那时我们刚好上中学一年级。有一天,学校的走廊里突然出现了很多矛头直指我们数学老师,也就是娟娟妈妈的大字报。意思是说娟娟的爸爸是国民党战犯,现仍在押。文革筹委会召开了全校革命师生批判大会后,班里有几个淘孩子,拿娟娟出气。膀大腰粗的张坤挺身而出,保护娟娟。吓得要死的娟娟,在我们院里几个同学的护卫下,才离开学校回到家。从此后,娟娟的妈妈被关在学校审查,不能回家了。娟娟姐儿三个,一时陷入了生活困境。张坤的爸爸在港务局扛大个,家里有八个孩子,他妈妈没有工作,生活也很困难。张坤有时从家里偷个大饼子给娟娟,娟娟不想要。于是,我们也回家拿点儿吃的给娟娟,娟娟才收下。六八年,掀起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高潮,我们又一起来到了汤原农场。张坤出身好,平时又能干,被挑到武装值班连。打那以后,我们几个和张坤接触就少多了。
张坤哭声打住以后,娟娟推开门进了屋。张坤嘴唇略动了几下,没有出声。娟娟轻声问道:“病好些了吗?明天是不是又要透析啊,”张坤欲说无语欲哭无泪,儿子在一旁儿接过话茬:“妈,明天我爸还要透析。他一个星期要透析三次。”“你和妹妹好好照顾你爸爸吧,有什么困难和我说。”我给王芸一个眼神,示意我俩儿先出去,好让他们家人在一起聊聊。没成想,被娟娟发现了,她执意要和我们一起出去。没办法,我和王芸掏出钱递给了张坤,他执意不肯收。我只好说:“你嫌少吗?多少都是老战友的一份情谊。”娟娟从怀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了儿子。张坤低下了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在公交车站,王芸问娟娟:“你现在还恨他吗?”娟娟回了一句:“没有爱,哪来的恨。”“唉、唉,真没有爱,当年你们为什么结婚?”王芸不依不饶地追问。“一言难进啊!”娟娟若有所思地答道。
娟娟性格沉稳,利落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可是,在劳动中,她从不偷奸耍滑。所以,连党支部从没有因为她爸爸的原因歧视她。下乡第二年,她就入团了。七四年推荐工农兵上大学,获得全连多数票推荐。我也替娟娟高兴。娟娟从小学习就好,在连队还坚持自学。本来我们上学时学的是俄语,可是,她跟着收音机学起来英语,居然也能叽哩嘟噜说一阵子。结果,不用说了,团里政审没过关,娟娟没走成。在场院边上,我问娟娟:“你知道你爸爸的事吗?”娟娟说:“不知道。我还没生下来,爸爸就被人带走了。临下乡前,妈妈告诉我说,爸爸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因为和国民党将军邱清泉是同乡,所以被安排在第二兵团的特务营。淮海战役时,邱清泉的部队被解放军包围,他带着特务营突围,后来发现无路可逃,只好自杀了。爸爸也因此成了解放军的俘虏。经过整训,被安排到南京解放军军事学院当教员。妈妈带着两个姐姐到南京和爸爸一起生活,妈妈就是那时怀上我的。文革时,造反派批斗妈妈时,我们才知道爸爸被关在甘肃省的一个监狱里。”其实,我还知道,他有个大爷在台湾,据说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官。娟娟说:“副指导员,你放心吧。我会继续接受组织考验的。”我只好安慰娟娟,出身不由己,革命道路自己走。其实,我心里清楚地知道,娟娟在政治方面已经被判了“死刑”。张坤听说邱娟娟上学没走成,特意从十七团修配厂赶来探望,并笑着说:“走不了就在这儿安家吧。到时候,我陪着你!”“美的你!净想占娟娟的便宜。看你这身,跟‘油耗子似的’,和娟娟配吗?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咋地,不信,你等着瞧。”我心里想,你俩儿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会走到一起的。
七五年春节,我和娟娟一起回哈尔滨探亲。在娟娟家,她妈妈说:“你们怕是回不来了吧?都老大不小的了,该考虑成家了。”她问我张坤这个人怎么样,我说,说不清楚,只听说当车间主任了,应当是不错。看来,阿姨对张坤有点儿意思。听说,只要张坤回家探亲,必上娟娟家,名曰看老师。娟娟并没有看好张坤。娟娟对一个北京知青好像有那个意思,但是,她对我没有说过。一直到人家上大学走了,她也没有敞开心扉,和人家挑明。对张坤她并不中意,可是,架不住妈妈三番五次地劝导:“张坤是工人家庭,现在还是党员,政治上绝对没有问题。咱家因为你爸爸的问题,拖累了你们一辈子。你们成家时,要从政治上多考虑啊!”
世上的事情,确实复杂。大家都看好的婚姻,偏偏成不了;大家不看好的,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七五年底,娟娟到普阳和张坤登记结婚。七六年春节后,就调到普阳农场修配厂上班去了。后来听说,当年底,他们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娟娟想去考大学,无奈张坤不乐意,加之孩子太小,实在割舍不下。只好,不了了之。我在上大学前,去普阳修配厂与他们两口子告别。临别时,娟娟一脸苦相,也许她后悔结婚了。她应当是最有条件上大学的,结果,却没走成。
八一年的夏天,我大学毕业回到哈尔滨。恰巧分回到母校。娟娟的妈妈已经退休了,但是,时不时还回学校看看。赶上我没有课时,还会跟我唠唠娟娟。七九年,张坤和娟娟办病退返城。一家四口,没有地方住,只好和阿姨挤在一起。阿姨带着外孙和外孙女住在楼下,让他们夫妻住在吊铺上,稍一动弹,床铺就吱嘎吱嘎直响。阿姨苦笑着说:“真难为他们了。”让阿姨高兴地是娟娟爸爸平反了。然而,娟娟的爸爸,却在七一年就离开了人世。接到迟到的平反决定,娟娟妈妈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去掉了政治枷锁,悲的是五二年与丈夫的一别,竟是生离死别。为了弥补对孩子的愧疚,她决定帮女儿照看两个孩子。姑爷张坤把自己也当做倒插门的儿子,每天起早贪黑去挣钱养家。娟娟和张坤一起早出晚归,形影不离。每当说起这些,娟娟的妈妈总是很兴奋,看得出来,她对女儿一家的现状还是满意的。从阿姨的描述中,我也觉得娟娟一家生活虽然苦一点儿,但是,他们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的。
八八年秋天,张坤特意到满汉楼订了一个包间,把我们几个同学请了去。当时,他已经是道外区小有名气的包工头。主题很明确,纪念大家到兵团二十周年。一共十个人,其中有三对是在兵团成家的。王芸的丈夫站起来,端着酒杯说:“让我们在北大荒成家的喝一杯。希望我们与老婆同甘共苦、白头偕老。”大家一起喊:“应该,应该。”我开玩笑地对娟娟说:“现在街面上流传‘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小心张坤变坏。”“他敢,我就把他从家里赶出去!”娟娟的语气是那样的坚定。张坤笑着说:“不会不会。”
后来事情的发展,真叫我不幸言中了。
九三年暑假时,我带着孩子去太阳岛公园游玩。往回走时,在29路公交车站等车的功夫,发现了张坤。他站在一台丰田轿车旁,身边有一个带着小孩的女子,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就30来岁。张坤打开车门,女人钻了进去,随后把孩子也拉了进去。糟糕!我第一感觉就是张坤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不一般。等张坤把车开走我才醒过神来。怎么办?告诉不告诉娟娟?经过一番思索,我决定打个电话给娟娟。“你忙什么呢?”“没忙什么。”“张坤最近忙什么呢?”停了一下,电话里传来娟娟的回话:“不清楚。你有事吗?”“没什么事。”“别兜圈子了。今晚七点钟,咱们在王芸家里见。”说完,她就把电话撂了。
王芸家房子不算大,一室半,还是动迁分的。虽然小,但是干净利索。地板也擦得铮亮。王芸给我们端上茶水,说:“快喝吧,我都给你们沏了一会儿了。”娟娟不说话,用眼睛瞅瞅我俩,低下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我掏出手绢递给她,她没有接。随后,从自己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我说不出口啊!他不是一天半天了。”
北环路拆迁时,张坤凭着脑子灵活,加之又能干,揽了几个工程,挣了一些钱。他不认识乔四,也没和他打过什么交道。所以,查办乔四跟他没关联。乔四伏法以后,他的工程队,反而得到了很迅速地发展。他的钱包也因此鼓了起来。起初,他经常下饭店,后来,就去歌舞厅。一问,就是陪客户。他对娟娟说,工程队的活儿不适合女人干,我找了个门市房,准备办个幼儿园,你去当园长吧。于是,娟娟同意了。幼儿园初办,事情又多,一忙几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风言风语传进娟娟耳朵时,娟娟将信将疑。再看看那个被张坤安排当秘书的女人,她觉得不能吧。那女人除了岁数比她小十几岁以外,与她没有可比性。论长相,娟娟是浓眉大眼睛,那女人是单眼皮。论身材,娟娟高挑的身材不胖不瘦,那女人前挺后撅浑身发圆。论文化,娟娟书香门第谈吐文雅,那女人是除非不开口,张嘴就是粗话和脏话。她是离婚的,还带着一个小孩。烟瘾也大,时不时嘴里就叼棵烟。怎么可能呢?张坤告诉她,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她们母子挺可怜。再说,她能喝酒,安排她当秘书是利用她“公关”。总而言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娟娟还是对张坤撂下狠话:“如果,以后叫我发现有什么,你就给我滚蛋。”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张坤几乎就是不回家了。
我和王芸决定帮娟娟一把,便在满汉楼张坤请我们吃过饭的包间见面。张坤如约而至,不过,嘴里还叨念着:“快点儿,快点儿,我一会儿还有事。”王芸一把按下张坤,嘴里说:“你给我老实坐着。”“好好好,我老实坐着。”我严肃地对张坤说:“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我哪儿知道啊?”“装什么糊涂?五年前,你在这儿是怎么说的?”“看看看,又把副指导员那一派拿出来了。你们放心,我保证善待娟娟和孩子。‘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行不行?”“不行!“你把我娟娟姐当成什么了?,你还有良心没有?”王芸气呼呼地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饭局草草收场。
“张坤怎么会变成这儿样呢?”回家的路上,王芸问我。是啊,当年在兵团,张坤追娟娟。他俩不是一路人,却走进了一个家门。当年,他们的爱是真爱吗?还是,他们的爱少了些什么,或者是多了些什么?我思索着。
没想到,娟娟提出离婚,张坤不同意。他跪在地上,央求娟娟给他一个机会。娟娟说什么也不行,告诉他净身出户,孩子不用他管,只要离她们母子远远的就行。张坤每月都到学校门口去堵儿子滨疆,塞上一笔钱。娟娟不让要。儿子理直气壮地说:“他应该的。”王芸认为,张坤还挺讲究的。我则认为,虎毒还不食子,他也就剩下这一点儿好了。
张滨疆要结婚了,张坤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就再也不露面了。娟娟白天黑夜忙乎,嘴上也起泡了。她气得和我说:“张坤早晚得遭报应!”儿子婚礼那天,他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出差在外地,赶不上儿子婚礼了,表示歉意。并且,祝福儿子婚后幸福。我在路旁看见,张坤开着他的车,在饭店门口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开走了。气得娟娟说:“他以后不得好死!”
又过了好多年,张坤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有人说,他给那个小三买了两套房子。还有人说,张坤又找了一个小四,这个女孩更年轻,听说还是大学生。不过是有代价的,他在江北给人家买了一座别墅。
娟娟的幼儿园办的很红火,开双语,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慕名而来。她女儿幼儿师范毕业以后,就来帮妈妈。现在,娟娟已经甩手不管了,把幼儿园交给她了。娟娟只是等孙子和外孙女放学后,看着他们写作业,日子过得也很舒适自在。
张坤手里的钱,平时被两个情人搜刮走了,现在,他病了,两个情人都跑了。张滨疆接到爸爸电话,立即把爸爸送进了医院。医生说,病人送来晚了,耽误治疗,已经是肾衰晚期了。滨疆又找来妹妹,俩人轮流伺候。在爸爸患重病告诉不告诉妈妈的问题上,兄妹犯难了。经过再三琢磨,才出现了我们同学一起来探视张坤的场景。
为了让女儿安心照顾爸爸,娟娟把幼儿园的事情全揽下来。儿子张罗卖房子给爸爸筹钱治病,娟娟不让,说那是你爸爸送给你的。她把母亲留给她的房子卖了,把钱给了儿子。
张坤还是走了。走时,身边只有他的儿女、同学和战友。不知,张坤带走了世间多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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