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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手续
民兵和公安人员用小绳把于得水双手绑在身后向地头走去。于得水刚摔那一跤时脸部重重地磕在地下,鼻血流了一脸,很狼狈。他一言不发地随着公安人员们走,身后则有民兵端着上了剌刀的步枪跟着他。
他们走到地头,一位解放军副连长命令每辆汽车的车厢上留五个人,其余的人下车集合。然后他转身对公安人员说:“你们辛苦啦,快上车!”
然后,他对站成两列的军人喊道:“汽车用来押送俘虏,我们步行回营!向右转,齐步走!”
两个排解放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了。
公安人员带队组长坐在汽车副驾驶位子上,其余的人则把于得水押上车厢。
汽车开到城里街道时突然停下来,刀疤脸也被押上汽车。他走起来一拐一拐的,腿上缠着布。他不服气地对车下刚才押解他的公安人员大声喊道:“接着抬我来嘛!”
车下公安人员冷笑道:“坐汽车比抬起舒服,我们局里见喽!”然后他们步行回局里。
刀疤脸转身看见于得水那狼狈样,不由得摇摇头说:“我的脚杆断掉了,那四个人也完蛋喽!都是你,非要我们啥子轰轰烈烈,如果接着躲猫猫,哪有今天嘛!”
“不许作声!”一位解放军战士用枪指着他喊。
他们两人都不吭气了。
汽车开进公安局,于得水望着那熟悉的院子感慨万千:这里是当年保密局重庆站的院子 ,当年都是他们押解共产党进来,如今是共产党押解他们进来哟!
局长在三楼窗户内看着楼下于得水和刀疤脸被押进楼里,对拘押室负责人说:“给那个于得水洗洗脸,不像样子嘛!另外叫军医来给刀疤脸接骨上药包扎。我们有政策!”
那人奉命而去。
于得水洗完脸,再把沾满泥土和血迹的外衣脱下来,公安人员又递过一套干净的川军士兵服。他不满地抗议道:“我是堂堂的国军军官,怎么给我换士兵的衣裳?”
公安人员冷笑一声说:“到了这里都是堂堂的犯人,有干净衣服换就不错了!现在天下初定,百业待兴,我们只有用从川军被服仓库里接收来的旧式军服充作囚服,你凑合点吧!”
他低头不语了。当初他抓住共产党可从来不给人家换干净衣服,如今人家够意思。
公安人员把于得水押到讯问室,他心里有些紧张,讯问室他太熟悉了,当初这屋子里摆满了各式刑具,也不知道共产党今天会对他怎么样?
于得水走进讯问室坐在一把椅子上,前边那张桌子后面则坐着公安局长和刑侦组长。
局长问他:“这间屋子你很熟悉吧?只不过今天我们所坐的位置是反的!”
于得水不由得有些激动,他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今天你们如果给我上刑,不如开枪把我打死!”
桌子后面的人一愣,再互视一眼,才转头对他说:“我们才不像你们国民党那样对犯人采用各种法西斯手段,当初我们接收这里时这屋子里摆满了各式刑具,我们都给扔出去了!你突然这么激动,害怕什么呢?”
于得水脸红了,只好老实回答对方提问。
但是,当对方问到他在保密局中的职务时,他说:“其实我在保密局里不过是个小角色,并不参与重大策划的。另外你看他们跑到台湾我就没去,我不愿意跟他们跑嘛!”
局长也被他的狡辩逗笑了,问他道:“既然你不跟他们跑,有没有人跟你跑?”
他不吭气了。
局长说:“有一个人曾经跟你跑过,想见见你!”然后朝门外喊道:“进来吧!”
门开了,高莹在一位公安战士陪同下走进屋里。
于得水回头一看,说:“你也没跑掉?”
高莹说:“我根本没打算跑!”
于得水沉默一下,说:“你变节。”
高莹在心里想了想,这种人你问他,他是不会说实话的。不如诈他一下!于是说:“我当然变节!我本来是在共产党的号召下参加进步学生运动的,因为受你欺骗才变节参加保密局的!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高志钢?你们部队里那个吕连长是写了材料的!”
于得水心里一惊,连忙说:“我不是有意杀他的,当时他正要往共军阵地上跑,我心里一急不知不觉就开了一枪!”
高莹瞪着他说:“你承认了?”
于得水顿时知道自己走嘴,但是话已出口,晚了。
记录员在记录本上飞快地记录下他们的对话。
局长问:“你承认你杀了地下党员高志钢吗?”
于得水只好说:“承认。”
局长拿过记录本说:“那好,你在记录本上签个字嘛!”
于得水只得在本子上签字。
刘镇土改工作队接到上级指示,说是土改、剿匪、反特和春耕任务都已完成,下一步是通过民主选举的方式,产生基层政权领导班子以及负责人,然后工作队就可以撤出了。
陈大姐把全体人员召集起来,传达了上级指示,同志们兴高采烈,纷纷表示要努力把最后一项任务完成好。
各村的政权组织及人员因为当时龙虎山匪患压力很大,都是工作队临时指定的,如今要搞民主选举,就得重新制定提名方法及候选区人名额,选举后如何计票,班子产生以后如何分工,以及如何产生各村代表以参加刘镇乡政府的选举,这些都要仔细研究。并且选举之后产生的人员如果与原来指定的人员不一致了怎么办,还要做哪些工作。陈大姐组织大家认真研究讨论之后,工作队员分头往各村组织选举事宜。
各村选举结果,只有一个村的民兵队长落选,被副队长取代。因为那个人脾气不好,经常骂人。
陈大姐在汇总会上说:“那个人各方面工作都不错,也就是有个驴脾气,张嘴就骂。也好嘛,给他一点教训,以后还有机会重新当选的!”
各村代表也已产生,工作队就组织刘镇乡领导班子的选举事宜。不过乡级班子选举也有不一致的地方。
依照工作队提名,是把趴耳朵作为乡长候选人的,他原来做过保长,解放后又做过民兵队长,有实际工作经验。但是他那旧社会当过保长的名声不好,同时又以怕老婆著名,许多乡民对此嗤之以鼻,经过选举而落榜。而未经提名的雷明则被代表们一致推举为乡长人选。
趴耳朵自以为抗日打过仗,又为乡民服务过,拥护土地改革,剿匪反特保卫春耕也不落后于谁,如今才知道自己在大家心目中是啥子地位,因此有些牢骚:“格老子不行喽!当过旧社会反动政府的爪牙,还趴耳朵,人家看不起嘛!”
巴嫂在旁边眼睛红红的,点他脑门子说:“还是你龟儿子没出息哟!”
正好有民兵来问他:“巴队长,今天民兵训练是上午还是下午嘛?”
趴耳朵吼道:“莫来问我!老子是旧社会保长,还趴耳朵,应当让民兵押起来的货色,还训练?”
那民兵掩口暗笑而去。
陈大姐听说了,来到他家。
巴嫂急忙说:“大姐快坐嘛,来,喝一碗水!”
陈大姐问她:“怎么,巴队长不高兴了?”
巴嫂一指他:“你看,心眼太小嘛!”
陈大姐笑着揶谕道:“那好办,你把家法拿出来!”说着还做了一个拧耳朵的动作。
巴嫂笑得捂上嘴。
趴耳朵也不由得笑了,说:“大姐你看你嘛,来挑拨我们家庭矛盾来了?”
陈大姐说:“挑拨啥子,怕你不高兴,活跃一下气氛哟!”
然后,陈大姐说:“你不要有啥子想法,民主选举嘛,老百姓选哪个是他们的权力,现在他们对你有一些不好的印象,以后他们会明白的!闹情绪我可要批评你喽!”
门外有人喊道:“巴队长怎么样了?”
但见全体民兵站在门外。
趴耳朵和陈大姐迎出门外问道:“有啥子事情?”
一位民兵说:“巴队长没选上乡长,我们怕巴嫂在家大刑伺候,是来救他的嘛!”
巴嫂听见了,冲出来叫道:“是哪个龟儿子怕我家不乱?”
民兵们哄堂大笑。
陈大姐看问题不大,就笑着告辞。
到了办公室,雷明也是一脸的不高兴迎着她问道:“大姐,我是部队的人,怎么能当乡长呢?你要做做工作!”
陈大姐说:“你大概回不了部队了!”
雷明瞪大了眼睛问道:“咋搞的?”
陈大姐说:“你看,上级已经宣布你们张营长转业,任县委书记;你们罗连长也已经转业,任县公安局长;你来到土改工作队的时候他们还是正规部队的编制呢,而你已经是工作队成员了。他们可都是你在部队的顶头上司哟!现在刚解放不久,西南地区残留有大批国民党散兵游勇,敌特土匪活动也很猖狂,新生各级政权都缺干部。你们罗连长当了局长,点名要你去县公安局去当刑事侦察股长,你怎么可能回部队去呢?因为我们这里工作离不开,所以我们请求县里暂缓将你调离。现在趴耳朵乡长没选上,只好让你代理一下,代理结束之后,你可能去县公安局上任!”
雷明眼睛发红,说:“战友们在朝鲜前线和美国鬼子拼杀,而我在后方作官,这个官当得心里不踏实嘛!”
陈大姐盯着他的眼睛,又加上一句:“而且你跟部队上前方了,高莹怎么办?别以为我不晓得!”
雷明脸红了,说:“我也不能因为她就不愿意回部队了嘛!”
正说着通信员进来递上一封公函。
陈大姐打开一看说:“好啊,于得水那个狗特务落网喽!重庆市公安局打算派人把高莹送回县里。”
雷明眼睛一亮,说:“我要到县里去一下。”
陈大姐问道:“干啥子嘛?”
一位年轻的工作队员调皮地说:“我晓得,他有话和小高说:‘你就放心地蹲监狱去,我等你一万年哟’”
陈大姐正在喝水,听了这话一下子呛了,水撒了一地。
雷明猛地一下揪住那小伙子的耳朵用力一拧:“坏小子,我让你胡浸!”
那小伙子疼得求饶:“雷排长雷排长,快松手,吃不消哟!”
陈大姐一边笑一边说:“快放手嘛,看把孩子揪坏喽!我说雷明,高莹虽然表现不错,我们工作队也给她写了证明材料,毕竟是当过正式特务的人。公安局做笔录是必要的,同时审判那边也要适当判决一下。这个手续总要走的,大概要关些日子。你和她说明白,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雷明用不太熟练的四川话说:“我晓得。”
于是,刘镇乡由雷明代理乡长,趴耳朵任乡人武部长。乡亲们也没什么意见。
重庆这边,于得水的口供出来了。对于高莹来说,她的注意力只在一点上,这就是于得水亲手杀了她哥哥高志钢。她心痛不已:自己原来很自信,以为不会在政治上走啥子歪路,谁知被于得水一番花言巧语,鬼迷心窍,自己竟参加了特务组织,形成自己一生的污点。如今真相大白,那个雷明即使愿意娶自己为妻,也会在政治上影响他。为了她日思夜想的心爱的人的事业,她应当斩断情丝,避免影响他的前程才好。
她每每想到这里,都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晚上哭醒几次。
刑侦组长对她说:“于得水落网,你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我们准备派人送你回县里去。”
高莹心里明白,“派人送你”就是“派人押解你”,“回县里去”,去县里什么地方?当然是监狱。
她强笑着对组长说:“感谢组里这些天对我采取很宽松的看管和押解方式,也感谢小吕对我的照顾!”
组长也笑了:“你的态度很好嘛。放心,土改工作队在撤离刘镇之前会写一份对你很有利的材料,你在县公安局不过是走一个手续,先要做笔录,再判决一下,不会很重的!希望我们再见!”说着他伸出手来要和她握手。
高莹赶快拉住组长的手说:“感谢党的政策,我当然希望重新做人哟!”嘴里一边说着,眼泪一边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组长说:“你收拾一下随身用品,就可以出发了。还是小吕陪你去县城。”
高莹向组长鞠了一躬,然后双手掩面呜呜地哭出声来。
他们徒步来到县公安局,一位公安人员说:“我们接到重庆的电话,等你们好久了。”然后面向高莹说:“跟我来吧!”
高莹转身对小吕说:“感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小吕对她挥手道:“等你有机会去重庆,到局里来玩哈!”
县里公安人员说:“好了,走吧。”
于是,高莹跟随那人走入县公安局院子。
雷明原来所在连的罗连长、现在的县公安局罗局长走过来说:“先跟我来,有人要见你,然后他送你去拘留室。”
高莹眼睛又红了,说:“报告局长,如果是雷明要见我的话,那就不必了,我不想见他!”
旁边的一扇门开了,雷明走出来说:“你真狠心,人家那么远赶过来看你,你倒不想见?不够意思!”
高莹眼泪又流出来,她盯着他说:“不是我狠心。你是共产党员、革命军人,不应当与一个特务有什么联系!”
罗局长说:“这倒也是。”
雷明叫道:“但是我与一个特务在同一个工作队里共事那么长时间了,怎么没联系,说的清吗?好吧,今天就算是我把你送入监狱的,行不行?走吧。”
高莹顺从地在前边向拘留室走去,到了拘留室门口,雷明在她身后又说:“到了。等你出来的时候,我还会来接你的,倒要看你还狠不狠心了!”
高莹哭着说:“求求你了,这样对你不利!我不想影响你的前程,那样我更加于心不忍哟!”
雷明说:“你参加学生运动时的领导人、现在重庆高等师范学校党总支书记写了材料,说你是‘误入歧途本质尚好’,况且你又是烈士家属,不要有思想包袱!”
高莹点点头然后进至门里,雷明也就走了。
拘留室是个套间,外屋桌子后面坐着一名女公安,她对高莹可没客气。见她进来就命令道:“站好了,把手抬起来!”
高莹不解地问:“干啥子?”
那女公安厉声喊道:“叫你把手抬起来!”
高莹只好把手抬起来。
那人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在她身上搜了一遍。
高莹有些不适应,嘀咕道:“不识好赖人嘛。”
那女公安冷笑道:“啥子好赖人,来到这里哪个是好人嘛?”
高莹顿时明白了:这里是监狱。经这位女公安关进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不容于社会的人,自己是好人吗?——特务。她只好不再说话,顺从地按照对方的话去做就是。
当高莹被带入拘押室以后,罗局长坐在办公室里,翻看有关高莹的资料。
原来高莹参加学生运动时表现很好,地下党组织甚至将她列为重点准备发展入党。仅仅因为特务于得水用从她哥哥身上搜出的带血的信编个故事,她就上当受骗参加了特务组织,但在土改工作队里也没有什么大罪,不过将工作队的动向暗中传递给特务。后来被发现后她并没有反抗,只是想弄清楚究竟她哥哥是被谁杀的。为此她主动配合公安人员追踪于得水直至抓住他。另外她还是烈士家属。
重庆高等师范学校总支书记、当年学运领导人也来函说她“误入歧途本质尚好”。
“真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立场左右摇摆。也不弄清事实真相就胡乱决定自己的行为!”他愤愤地想。
他拿起高莹的材料走出公安局来到县委成立的司法审判委员会,解放初期,此时县里还没有法院。
审判处老丁是原来地下成员,现在与罗局长混得很熟。他说:“怎么,那个小幺妹的材料凑齐啦?”
罗局长说:“没啥材料,罪行不多,似可宽大处理。”
老丁接过材料翻了翻说:“真是个幺妹,脑瓜一热就上当!不过她可是当过货真价实的特务,总要审判一下。唉,以后她想入党入团可就难喽!”
正说着门外公安局预审处的人走进来向罗局长报告:“我们提审了高莹,没有发现新的材料,她表示认罪伏法服从审判!”说着递上笔录材料。
老丁说:“老罗你看这样行不行:给她判刑六个月、缓刑一年,缓刑期间如若外出要向县公安局报告?”
老罗连连说:“好、好、好!该判的也判了,该宽大的也宽大了,完全体现了政策的灵活性。等那个雷大乡长有空过来把她接出去算了,我们的囚粮又不是多得吃不完?”
老丁也连说:“要得要得!但是走以前要正式宣判一下。”
(作者:石希生 原黑龙江兵团2师9团北京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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