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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再生动乱
高莹回到宿舍以后，先是认真地听了听窗外，觉得没人注意到她，才动笔写了一张字条：“曹义认为分田以后移动村际或乡际界桩，或可引发械斗。”
然后她把纸条揣在袖子里，再认真地看了看宿舍外面，觉得没有人注意以后，才慢慢地走出院子大门，迈过石板路来到大树下，把纸条塞到树下。
她不知道陈大姐正透过院墙上的枪眼向大树这边看着她呢。当高莹起身准备往回走时，陈大姐已经走回办公室了。
“唉，重庆那边怎么还没回信嘛！”陈大姐焦急地想。
看来工作队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掌握。如果在解放前，国民党保密局只要出动两个行动组，就能将工作队以及这一个排解放军一网打尽！只不过现在解放了，潜伏下来的保密局人员东躲西藏自顾不暇而已。
陈大姐意识到，不能再干等着重庆方面回函了，应当主动地采取一些行动才对。
陈大姐把雷明和趴耳朵请过来，三个人议了一下。
趴耳朵说：“她的确是经常到那棵树下去，不晓得干啥子。而且一发现有人看她她就打哈哈，说些不着调的事情！”
雷明也说：“我也认为不能干等回函，要采取一些措施才好！”
陈大姐转头问趴耳朵：“你识字吗？”
趴耳朵说：“幼年时读过两年私塾。”
雷明笑了，说：“我明白，你要检查那大树一下？”
陈大姐也点头笑笑：“排除一下嘛！”
趴耳朵说：“我去看看！”说罢就要起身。
陈大姐说：“不忙！一是不要让高莹发现了，二是高莹如果真在传递情报，就要有人来取嘛，也不能让取情报的人发现哟！”
趴耳朵叫道：“恼火，咋个办嘛！”
雷明说：“镇子里除了曹义，还有多少参加过帮会的人？”
趴耳朵说：“有那么十几个。不过只有这曹义是铁杆，连名字都是草上飞帮他改的！原来他叫曹三杆，比二杆子还多一杆哟！”
雷明说：“谁经常到大树那边去谁就有可能去取情报。”
趴耳朵想了想，说：“好像这些人里面没有谁去。”
陈大姐说：“那你想一想，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到镇子里来？”
趴耳朵哼一声说：“哼，自从你们工作队来了以后，常有陌生人到镇子里来，也常有陌生人到大树那边去！”
雷明不解地问陈大姐：“镇子里的帮会成员与外来的陌生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陈大姐笑笑说：“帮会的人好办，谁参加过帮会大家都知道，那是在明处；如果是陌生人，就有可能是潜伏特务，很麻烦的！”
趴耳朵焦急地说：“啊哟，看你们说来说去的，那我还去不去大树那里？”
陈大姐笑着说：“莫急，上次加强连怎么进来的？不是把他山上派来监视的人赶跑起走嘛！这次也同样，你莫直接过去！”
趴耳朵一拍大腿叫道：“要得！我有数喽！”于是他起身要出去。
陈大姐说：“你先通知工作队的同志都到办公室来嘛，尤其是那个人！”她一指高莹的宿舍。
趴耳朵笑起来说：“晓得。”然后他去通知。
当工作队的人都到办公室集中以后，趴耳朵眼看着高莹走进办公室去，才来到院子里喊一声：“刘镇全体民兵集合！”
于是民兵们在院子里站成两队。
趴耳朵小声对大家说：“等一下我们走出院子，以对面那棵大树为界，一队向左巡逻，一队向右巡逻。凡是见到陌生人和镇子里参加过帮会的人都要盘查一下，听明白没得？”
大家齐应道：“明白！”
于是两队民兵走出院子，分别向两边巡视而去。
趴耳朵看看两队民兵走远了，街面上没有人了，才急匆匆地向那棵大树走去。他向树洞下一摸，树洞里有块石头。他移开石头一看，真有一张纸条！
他向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注意这边。于是他打开纸条，看过之后他不禁骂一句道：“啷个龟儿子哟！”
然后，他把纸条依原样折好，还压回石头下面。急匆匆地回到院子里。过了一会那些民兵也回来了。
当工作队汇报会结束，办公室里只有陈大姐和雷明两人时，趴耳朵走了进来。
大姐问他：“啷个样嘛？”
趴耳朵骂道：“龟儿子就怕天下不乱！她那上面说，分田以后，只要稍动一下界桩，即可引发械斗！”
陈大姐和雷明都吃了一惊，道：“好恶毒，就怕天下不乱嘛！”
但是他们对匪特挑动械斗的范围和程度判断不准，他们只是注意刘镇及其周围几村的防范，而没有想到本县和邻县各乡村中，草上飞的帮会分子有几千人，这些人中哪怕百分之十的人闹事，也会形成严重局面。
当天晚上，有一个“偶然路过”刘镇的人先是向四周观察一下，看看没人注意他，就悄悄地接近大树，从那块石头下面取出纸条，他再向四周观察一下，才站起身，悄悄地走了。
于得水接过联络员取回的纸条，看过之后，摇摇脑袋，叹了一口气，也只得来找草上飞。
他问道：“刘镇那里有个叫曹义的人吗？”
草上飞先是一愣，然后笑笑说道：“你啷个不晓得？我们藏在人家的地窖里才逃命的嘛！”
于得水说：“原来是那一家——他建议我们那个幺妹：移动界桩，挑动械斗！”
草上飞哼一声道：“安逸。老子就是帮人家械斗才发家嘛，当年我帮的头一家，就是这个曹义！”
于得水不屑地说：“老百姓打架有啥意思嘛！”
草上飞说：“你不晓得曹义的用意，他是说，趁着械斗之乱，打死打伤啥子村干部工作队什么的，怎么样？”
于得水冷笑一声说：“那才能打几个人！”
草上飞说：“打死了共产党的人，共产党能咽下这口气？他们当然要捉凶手哟，我帮里的人正好趁乱鼓动那些乡民跑反，这才有来投奔我们的人，我就好拉队伍了嘛！”
于得水眼睛一亮，连连击掌道：“要得，要得！”然后又对草上飞一挑大姆指说：“老曹，有你的！”
草上飞说：“不过一两个村镇械斗没啥子意思，要搞就搞大一点，在一两个县之内处处开花，叫他共产党防不胜防！”
于得水的脑子里顿时显现出当地民众普遍反抗共产党统治的景象。他不由得兴奋起来，说：“要得，要得！我说，打得热闹一点嘛，叫共产党不得安逸！另外，不一定非要帮会的人哟，反正有人移界桩占了我的田，那些田刚分下去，穷鬼们还没捂热，正是像心尖尖一样珍惜的时候，鼓动那些二杆子去拼命嘛！他下手重了就没得退路了，正好跟你老曹上山！”
草上飞也跃跃欲试说：“老于你放心，这些都是我当年用过的手段。咱们大干他一场！”
于是他向外喊一声：“还有喘气的没得？”
他的卫士进来问道：“曹爷有什么吩咐？”
草上飞说：“你跑一趟，告诉各个联络点：初八那一天同时移动各村镇的界桩，引发他们械斗，下手狠一点，一定要见血才行！最好鼓动那些二杆子动手，快去！”
那人面有难色，嚅嚅地小声说道：“只怕他们不愿意！”
草上飞咬紧牙关，厉声说：“就说我派人盯着他们呢，哪个不动手，就清理门户，杀了他的娃娃，轮奸了他的女人！先叫他们捉一两个娃娃，就说是我让捉的！”
那人弯腰应道：“是喽，曹爷！”然后转身出门去了。
刘镇这边。
陈大姐和雷明既然知道下一步对方要挑动械斗，干脆把镇上参加过帮会的人请到办公室开会，给他们讲明利害。
陈大姐说：“各位过去虽然参加过帮会，但是没有跟随草上飞上山嘛，所以各位只要阶级成份附合，在土地改革中一样是分了田的。那个草上飞占据龙虎山聚集了一千多人，这次大军同志三个连四百来人，还不是赶羊一样的把他们捉起来嘛！你们既然是穷人，分了田好好地劳动，好日子等着你们哟！那个草上飞虽然漏网了，但也山穷水尽了，闹不起来了，所以他只有挑动你们这些人惹是非，给他造势。你们要明白哪一头热！”
那些人纷纷说：“陈大姐放心，我们好不容易分了田，不好好地过日子，谁还有心打打杀杀的在刀尖上舔血？”
陈大姐说：“不是你们不想好好过，是草上飞不想让你们好好过！比如他要是想让你们移动界桩挑动械斗啷个办？”说着她还向曹义那边看了一眼。
曹义赶快低下头去。
高莹听了心里也是一惊：她怎么知道了？
那些人纷纷说：“除非是别个村的人移动界桩，我们刘镇的人哪个敢移界桩，格老子办了他！把他分的田再收回去！”
陈大姐说：“我们都想好好过日子，就是草上飞和那些潜伏特务不想让我们过好日子！一旦闹起是非造成损失，我们就是不收你的田，或者你没有被我们捉起，你跑了，家里女人娃娃咋个办？田哪个种嘛？所以我们要想明白，不要惹是非，晓不晓得？”
曹义叫道：“大姐你听我说：谁闹事我也不会闹事！只要闹事的人里面有我这一号，你们工作队只管收了我家的田，把我送到县里面关起嘛！”
陈大姐说：“就算不是我们刘镇的人移动界桩，我们也不要去闹，通过两地的干部协商解决嘛！”
大家纷纷叫道：“要得！”
后来，刘镇这边果然没闹事，但是其他地方闹的规模很大，这是陈大姐和雷明没想到的，他们原以为高莹纸条上所说移动界桩引发械斗只在刘镇，没有想到草上飞的势力基础不仅仅在刘镇。
几天以后，那些赶圩归来的乡民纷纷传说，附近一些村庄有些人家的娃娃丢失，不知去向。
高莹听到这个消息，抽空接近曹义悄悄地问他：“有些人家的娃娃不见了，可是你们那位缺德曹爷干的？”
曹义瞪她一眼说：“莫要乱讲！”
高莹说：“我乱讲？啷个丢娃娃的人家都是帮会的人？”
曹义哼一声说：“哪里都是帮会的人？你那情报不是送给于得水嘛？他可不是帮会的人。你们国民党也不是好东西！”
高莹也哼一声说：“移动界桩就移嘛，捉人家娃娃为哪样？”
曹义冷笑着说：“问你们工作队嘛，那些人虽然是帮会的人，可是一旦分了田，哪个还愿意跟到曹爷上山？不捉他家的娃娃，他打死也不肯去移那个界桩哟！”
高莹倒吸一口气道：“作死哟，太缺德嘛！”突然她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她这边看，那是陈大姐。于是她小声说：“我要走了，那个姓陈的好像已经怀疑我喽！”
说完她急匆匆地向陈大姐那边走去，待走到大姐跟前她笑着说：“大姐你在忙啥子嘛？”
大姐也笑笑说：“我忙啥子你还不晓得？怕有人闹事嘛！”
高莹突然灵机一动，说：“最近咱们县里和邻县有些村庄人家的娃娃丢了你听说没得？”
大姐一愣，忙问她：“听说了，你听说啥子了嘛？”
高莹有意一指曹义的背影说：“刚才曹义说，丢娃娃的人家都是帮会的人，好像是草上飞捉了那些人家的娃娃作人质，逼迫那些人移动界桩搞械斗，不然那些人分了田就不愿意惹事了！”
她得意地想，我主动向你反映情况，你还会怀疑我和曹义吗？
陈大姐可没功夫琢磨她的用意，而是心中猛然一惊：我小看这个草上飞了，他在县里帮会的势力基础还在，搞一场大规模的事件是有可能的，而不仅仅是在刘镇，我太小看他了！
于是她说：“噢，我要早点回去写一点东西，你继续忙哈！”说完她就向镇公所那边急匆匆地走了。
高莹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能否消除她的怀疑。
陈大姐回到办公室，派人把雷明找来，对他说：“我们的工作有漏洞:那个草上飞要搞械斗不一定只在刘镇搞，凡是他帮会势力散布的范围他都有可能搞。我们小看他了！刚才高莹说，最近几天县里和邻县部分村庄有些帮会人员家的娃娃丢失，有可能是草上飞派人干的，目的是利用人质逼迫那些人惹事生非！”
雷明听罢一愣，连忙说：“这倒要马上向县里报告，采取有力措施，不然要麻烦的！”
陈大姐说：“我马上写报告，你等一下！”
当她写好报告，雷明转身交给一班长说：“你马上出发，当面送交县委张书记——就是咱们张营长！”
一班长立正叫道：“是！”然后持枪跑出院子。
这一天是初七。当县委张书记接到陈大姐报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第二天上午他招集相关人员通报并讨论有关措施的时候，县里各处已经闹开了。
马帮驿有个叫郑老万的人，初八这一天天还不亮就扛着锄头来到与邻村地界相邻之处，他向四周年看了看，没有人，于是将锄头高高地举起来，向界桩狠狠地挖下去。
那一天他婆娘带着娃娃赶圩，一转眼间孩子就不见了，她喊破嗓子也不见踪影。当晚有个陌生人在门外对她说，再不听话，违了帮规，就剁孩子一根手指给她看！然后扬长而去。
郑老万婆娘冲着郑老万吼道：“你不想好好过日子你分啥子田哟？嫌天下不乱哈！娃娃要是有啥子好歹，我和你拼了！”
郑老万叹一口气道：“莫喊嘛，也就是动一动界桩的事，下一次打死也不干喽！你一喊我就干不成，那娃娃可就麻烦！”
他婆娘一愣，虽然声音小了，但仍气呼呼地说：“把这一次给他干了可以，以后那个挨千刀的帮会莫要参与哟！”
他挖出界桩，把界桩向邻村地界移动了十几米，再刨坑埋上。
其实他刚开始刨界桩的时候，邻村的人就在附近偷偷地看着他呢。有人想冲上去，帮会的人说：“莫急，等他挖出来再埋到我们这边，到时候好捉贼捉脏嘛，原来界桩那个坑还没埋哟！”
当郑老万埋好界桩后刚要离开，突然一阵喊叫声传来：“马帮驿的人占我们的地喽，大家快看哟！”
随着喊声，差不多全村的人一拥而上把郑老万围在当中，许多人对他拳打脚踢，甚至用扁担打他。
可是，马帮驿这边其实也有人暗中准备好了，郑老万刚一挨打，马帮驿这边的锣声就响起来：“马帮驿的人快来哟，邻村打我们的人啦！再晚些个郑老万连命都没得哟！”全马帮驿的人也赶来与对方打作一团。
双方的村干部和民兵也赶到现场，他们交换一下意见，说：“各村的民兵先把本村村民隔开，双方先脱离接触再说嘛！”
民兵应曰：“要得！”于是双方民兵和村干部插入两村民众之间，各自面向本村村民，让大家后退。
混在两村民众之中的帮会成员骨干互相递个眼色，连连叫道：“你看嘛，村干部和民兵不赶外村的人，倒赶起自己人喽，他肯定得了人家啥子好处，打他龟儿子！”
村民们正在火头上，闻此一声，纷纷向村干部和民兵扔石块，甚至用扁担猛打。
陈大姐和雷明闻听马帮驿出事，急忙派一个班战士带领十个民兵赶到马帮驿，把郑老万绑了带回刘镇。
通信员送来一封公函，陈大姐一看，面色严峻，她把公函递给雷明。雷明看过之后惊呼：“好家伙！今天一天全县和邻县共有十几起械斗事件，共有二十多位民兵和村干部被打伤，其中三人于送县城救治途中身亡！”
陈大姐说：“往常械斗也不过一二起罢了，这一天同时发生那么多起，而且受伤的大部分是民兵和村干部，肯定都与那个人的纸条有关！”说着她往高莹宿舍方向一指。
（作者：石希生 原黑龙江兵团2师9团北京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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