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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暴露
回到院子里大家一统计，还真有些枪支弹药被丢落在民宅里，被搜索的人捡回来。还有一个受了伤的匪徒藏匿在一户人家的地窖里。工作队员们为他包扎了伤口，让他吃了点东西，然后把他单独关在单间里，准备第二天派民兵将他押送往县城，与那些在战斗中被俘的大群匪徒关在一起。
陈大姐见大家都回来了，就对雷明说：“明天镇上的老百姓就要回来了，可千万不能大意！镇子上虽然没有零散匪徒了，但是大规模战斗刚刚结束，镇子四周树林里可能有逃散的匪徒，要是他们乘天黑摸进镇子里找吃的东西就是隐患！”
雷明对一班长说：“今晚你们一班负责在镇子里巡逻，每人带两个民兵。总体上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在镇子里房屋街道间来回巡逻，上、下半夜各两次。另一组围绕镇子正、反方向巡逻，上、下半夜各两次。千万不可大意！其余的人负责院子里的警戒。”
大家齐声说：“是！”
陈大姐也点点头说：“要得。”
于是当晚刘镇内外都有人巡逻。
午夜时分。位于镇子西南角那偏辟小院的地窖里，有几个人爬出来。于得水伏在院墙头上向院外窥探。突然他向后打了一下手势，其他几个人都蹲下不动了。前面那一排房子后面走出一小队人，那是战士和民兵组成的巡逻组，他们从墙外的小道上走过去。过了一会，草上飞说：“走起！”其他几人也起身要向院外走。但是于得水再次把手指置于嘴上嘘了一下，并将手掌向下压，那几个人又蹲下不动了。镇外林子边，又传来脚步声。那是沿镇子四周巡逻的人走过来。他们默默地走过去。
又等了一会，于得水和周猛走出院子，向四外张望一阵，见没有动静了，才又向院子挥了挥手，那几个人依次走出院子，无声地向西南快走了几十米，隐没在竹林之中。
下午解放军形成合围以后，草上飞一时没了主意,曾一度想拔枪自杀但最后又下不了决心。于是于得水上前替他指挥众匪向西南方向突围。但是解放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迅速组织火力向西南方向扫射，迫击炮和掷弹筒也打过去形成弹幕，然后部队迅速冲上来将众匪围住。大批匪徒无路可逃只好举枪投降。
此时草上飞显示出老匪本色，他乘众匪纷纷起身按解放军指定方向走去之时，在成队匪徒身后就地一滚就滚入路旁茂密的草丛之中不见了。
于得水和周猛愣住了，这个极快的动作是他们在中美合作所或军校里从来没学过的。
草丛中有人喊道：“快点，往我这里滚哈！”草上飞手下那几个大队长以及随身护卫也在地下滚入草丛。
周猛恍然大悟，叫一声：“要得！”他拉了于得水一把，两人也一起滚入茂密的草丛。
但是解放军从他们藏身处附近走过去，进入竹林搜索。于得水坐起身，望着解放军的背影说一声：“恼火，一会他们搜索回来会不会发现我们哟？”
草上飞指着镇子西南角那个独立小院说：“快一点，我们到那个小院子里去，那里有个地窖！”他们一起往那院子跑，草上飞一边跑一边说：“那院子的主人也是我哥老会兄弟，那地窖我晓得！”于是他们一行人钻进地窖，天黑以后才出来。
草上飞命身边护卫前出一里多地充当尖兵，有情况派人回报，然后放心大胆地向前走。一路上草上飞情绪低落长吁短叹。
于得水说：“老曹，莫丧气嘛，成败乃兵家常事哈！”
草上飞听罢一愣，想起前方目的地已经不是龙虎山，而是保密局的一亩三分地了，所以“曹爷”这称呼变成了“老曹”！他在内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虎落平阳遭犬戏哟，你保密局了不起？格老子在各地哥老会兄弟有几千人，势力犹在！”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他的势力有多大了。
当他们一行人走出山口，想进入对面那个山口时，两山之间的路上有民兵岗哨。
草上飞仔细看了看，只有两名民兵。于是他咬牙对几名随卫说道：“你们悄悄地上去，用短刀结果了他！”
怎知于得水却说：“乱来！结果他容易，如果附近村庄的民兵发现有人死了进山搜索，我们那几个村庄可就恼火！”
草上飞瞪起眼睛刚要反驳，忽然想起身份已经变化，只好低头附合着说：“是的是的！”
于得水对草上飞的随卫吩咐道：“你悄悄地走上公路，猛然喊一声，然后顺着公路快跑，把那两人引开！”
草上飞只好附合着说：“要得，快去哈！”心里却骂道：“说老子乱来！在龙虎山上你敢不敢？”
那人悄悄地摸上公路，喊了一声：“莫要过来哈，有民兵！”然后顺着公路狂奔起来。
那两个民兵听了，拉动枪栓喊道：“你做啥子？给老子站到起！老子开枪喽！”然后追过去。
于得水看看民兵跑远了，才一挥手，一行人陆续向对面山口跑去。没多久草上飞的那个随卫甩掉民兵跟了上来。
草上飞气呼呼地骂道：“啷个龟儿子的，就凭他这几个民兵就敢不把我曹爷放到眼里？格老子脾气上来，血洗他们寨子！”
于得水面无表情不阴不阳地说:“老曹，排场摆不得喽，别看刚才他们只有两个民兵，但他们附近几个村子是联防的，一村有事，其他几村都来支援！现在龙虎山没得了，损失一千多人，就凭眼前你手里这几个败兵，谁血洗谁哟？”
于是草上飞一路上再无语了。
刘镇这边拂晓时最后一次沿镇子四周的巡逻是雷明亲自带队的。虽然龙虎山匪首没捉到，但是龙虎山这个最大的钉子终于被拔掉了，还是令人振奋。他走在队伍前头，认真地观察周围，绝不放过一点可疑之处。
天亮了，镇子里的一切清晰可辩起来。
当队伍行至镇子西南角时，他突然发现地上有脚印，是新踩出来不久的，并且这脚印肯定不是他们巡逻时踩出的脚印，因为他们的脚印是顺着路的方向，而这些脚印是从路上横穿过去的。在路上，这些脚印与他们巡逻的脚印混杂在一起。但是在路的两边，这些脚印却是从镇子里出来，进入不远处的竹林之中。
一位民兵叫道：“脚印是从那个院子里出来的！”他用手指了指镇子西南角的那个独立小院。
雷明立即带人进入那个院子。脚印很清晰地表明是从地窖口踩过来的，其他地方很干净，好像有人打扫过。
雷明打开地窖盖子，两位民兵跳下去搜索一番，除了一片脚印也没发现什么。但是很明显，昨晚半夜时分，有人从地窖里出来走入镇子西南那片竹林，而两组巡逻人员都没有发现。
在早上的全体人员碰头会上，雷明谈到了脚印的事。他说：“昨天绝大部分匪徒基本上都被网住了，唯有匪首草上飞那几个人漏网。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咋夜猫在地窖里的那几个人就是匪首，而且里面肯定有草上飞！”
工作队的人都向高莹望去， 因为昨天是高莹主动要求单独去那院子搜索的。
高莹心里当然吃了一惊，她低下头去装作很胆怯的样子，好半天才嚅嚅地小声说：“都怪我。搜那院子几间屋子的时候，我还是很认真的，可是最后搜那地窖的时候，我把盖子都打开了，一看里面黑洞洞的，还是没敢往下伸脑壳！”
同志们听了有些惊诧：这女孩平时风风火火的，甚至亲手打死过两个匪徒，显得很勇敢嘛，怎么也有胆怯的时候？毕竟是个女学生！他们当然鸡一嘴鸭一嘴地批评高莹，说是没那胆子干吗非要一个人去，当时人家还说要陪你一起去呢！
高莹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装可怜，她做出一脸悔恨的样子，眼睛也充满泪水，抿着嘴唇。
陈大姐瞧她那梨花带雨的俊俏小模样也心软了，只好叹一口气说：“唉，以后莫要充英雄嘛，有人帮你多好！”
高莹干脆伏在桌子上装模作样地呜呜哭起来。于是会后大家还得纷纷地安慰她，说是自己在会上态度有些生硬，叫她别往心里去。
高莹只能作出一副悔恨不已的样子，对陈大姐说一声：“是我不好，我马上回宿舍去写检讨，等一会交给你！”然后她一边抹眼睛一边向宿舍走去。
当会议室里只剩下陈大姐和雷明的时候，大姐看着雷明说：“唉，这可真是个大纰漏，不然说不定捉住曹尚维了！”
雷明想了想说：“我总觉得这种纰漏不应当出。按照你所说的上次去巴寨遇袭时，她居然用小手枪打死两名土匪，还都是击中对方头部。然后她又拿步枪与土匪对射。她应当比我们一些老战士还猛呢，完全不像是个新手！这次怎么突然不行喽？”
陈大姐刚想说毕竟她是个幺妹，有时候也会表现出软弱的一面。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居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产生：在雷明把她解救下来之前，谁都没见过她！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大姐曾长期在地下组织中工作过，这种来历不清的人在当时应当是最危险的人！而她自己因为已经解放了，当年曾长期紧绷着的那根弦却在不知不觉中松驰下来。
于是她说：“按照她说的，她既然是重庆高等师范的学生，还参加过进步学生运动。刚好当时地下党在高等师范的学运负责人我认识，而且如今那负责人也成为高等师范学校的党总支书记了。你看我通过组织给重庆高等师范学校发一封外调函怎么样？”
雷明说：“应该，查一查也好！”
于是陈大姐伏案挥笔疾书。第二天通信员拿着外调函就往县城去了。
突然院子外面传来叫声笑声，许多人涌入院子，原来是镇上各家百姓从县城回来了。
巴嫂对陈大姐喊道：“大姐呀，安逸得很！龙虎山上那么多土匪一下子就没得了！我们在县城都看到了，那么多俘虏！我原来以为他们有多凶哟，结果他们在我们眼前一个个低下头，像猫儿一样，乖得很。还是大军哟，一出动就把他们扫平喽！”
陈大姐笑着问她：“这下你看刘镇的田我们分得分不得？”
巴嫂说：“要快点分哟，还要准备春耕嘛！”
陈大姐又问她说：“虽然龙虎山扫平了，可是曹尚维还没抓到，你怕不怕嘛？”
巴嫂一瞪眼叫道：“草上飞了不起哟？他现在没有好多人了，逃命都来不及，还有哪个怕他？如果发现他藏身的地方，你叫我屋头趴耳朵带着民兵去捉！”
谁知一位民兵却叫道：“巴队长不敢哟，他怕嫂子揪耳朵！”
现场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巴嫂脸有点红，对那人说：“你龟儿子乱讲！”
趴耳朵走过来说：“我家堂客在众人面前当然要强，其实在屋头还是我说了算！”
那人还不罢休，继续打趣说：“晓得。你家里的搓板比哪家都磨的平，那可是吃功夫哟！”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在县城里。那些从龙虎山以及从刘镇被俘并被一路押解回来的俘虏都被集中在一座祠堂里关押。
当从龙虎山及刘镇之间进行调虎离山的作战计划上报至重庆军管会时，军管会就有回复说，占山为王的大股匪帮当然首先要剿灭。不过下一步的重点还是要保证那些哥老会成员不再搞有组织的各项活动，以利社会治安的稳定。龙虎山上的人大都是哥老会成员中的骨干分子，对于他们之中在山上担任过职务的当然要暂时拘押，而一般成员如果没有什么血债，则不如大部分释放回家。解放前旧政府对于占山为王的匪徒，不是杀头就是苦役。如今这些被俘人员并没有受过虐待，只要不再参与活动就释放，对于各地哥老会成员来说，是对党的政策的最好宣传，有利于缓和各地哥老会成员与新政权之间的对立情绪。加上各地进行的土改，那些袍哥成员中大部分都是穷人，当然希望家里能分到田。如此一来，袍哥头目对一般成员的凝聚力及号召力将大减。等等。
既然有了上级指示，县委对这些俘虏的处置当然有数了。所以张营长以代理县委书记的身份召集俘虏们讲话说：“你们啸聚山林，占山为王，围攻新生政权，你们是有罪的！在旧社会，像你们这样为匪的人一旦被俘是什么下场？不是砍头就是苦役嘛！你们也是知道的。如今念在你们无知，似可宽大处理。但前提是你们必须说实话！下面我们将要对你们进行登记，再按照你们登记的姓名和籍贯， 凡是在龙虎山上没当过头目的人以及没有血债的人，我们都会通知各乡各村来人把你们领回家去！但是如果来人说不认识你们，你们村里人都不认识你们？那就证明你们说了谎，干脆就别走啦，是要判刑的！你们要好自为之！”
俘虏们听了一阵骚动，私下议论说：“安逸！我们上山造反当响马的被捉了也能放回家去？”
一个人说：“要不是家里没得米，哪个愿意上山去干那些打打杀杀掉脑壳的事情！”
另一个说：“国民党不败才是没有天理哟！”
张营长大声叫道：“不要乱，听我说！”
于是俘虏们伸长了脖子继续听他讲。
张营长接着说：“你们想一想：你们为什么啸聚龙虎山？还不是跟着天地会跑嘛！既然天地会与新政权为敌，那它就是反动组织，新政权就不容许它公开活动。所以在你们回家以后，如果发现你们之中有谁再与天地会有什么瓜葛，还是要捉回来的，到那时候就没有这么便宜啦！但是如果你们回家以后尊纪守法，积极支持土地改革，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也会在村里分到一份土地，农民嘛，分到了田，安逸不安逸？”
俘虏们听了，又不禁议论纷纷骚动起来：不但释放回家，还有可能分到田，怎么不安逸？于是他们纷纷叫道：“晓得！”
他们先后起身到负责登记的干部那边排队如实登记。
不久，各乡各村先后来人，把属于本乡本村的人先后领回去。这些人回乡之后，因为怕人家说他还与天地会有联系，所以见了乡村中原天地会中的人都低头而过，装作不认识，也不与他们那些人来往。而这些龙虎山上被俘人员既然曾参与围攻土改工作队都没事，也没杀头没受虐待，所以这些人根本不用充当什么宣传员，这件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只要不与天地会有什么瓜葛，政府就不会追究他们从前那些事。所以在本县以及在附近各县，原天地会的大部分成员都很谨慎地避开原来那些袍哥，只想在土改过程中不惹是非，以期能分到田而已。
在大路边上有一家杂货铺，是天地会的一个秘密窝点。那一天有个伙计从外面回来，端起碗往下灌了一大碗水，然后气愤地说：“啷个龟儿子的，那些龙虎山上被俘的人大部分都放回家喽，我顺便去几个村找他们，摆一摆龙门阵，打听一些消息嘛。哪晓得他们见了我，一个一个地，低头而过，居然装作不认识我喽！我一生气，揪住一个人问他。他说你行行好，不是他不讲义气，如果他再与我们这些袍哥有啥子瓜葛，村里农会就不分给他田！老板，你可要告诉曹爷哟！”
老板无精打采地说：“告诉曹爷？上哪里去告诉？龙虎山没得了，曹爷没了老窝，连影子也不得见，共产党好厉害！”
（作者：石希生 原黑龙江兵团2师9团北京知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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