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春头子小米饭 1975年的春天,是我在“知青点”度过的第一个“苦春头子”。 说起那“苦春头子”,虽然早已离我们远去,但它留给我的深刻印象,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在记忆中抹去。 当年,我在本县昌五公社畜牧场“知青点”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说是“知青点”,其实就是一个小生产队的样子。名字是畜牧场,还是以种地为主。场子有20多户社员,都住在距场子一里多地远的家属屯。场子这边,食堂就餐人员,总共就有十多个人。除了我和三、四名60年代末从昌五下乡到这里的“老知青”外,其他的八、九个人都是由山东、河北等地迁移来的单身汉。 场子的党支部书记,受“文革”思潮影响很深,整天忙着抓“阶级斗争”,只顾想方设法的打击报复那些自设为对立面的“阶级敌人”,根本不管我们这些吃食堂人的生活。而场子食堂的管理员和做饭的大师傅,也都因没法调理食堂的正常伙食,干上两个月就要换人。这可苦了我们这些吃食堂的人了。 一般来说,开春时节是农村生活最为艰难的“苦春头子”。新的蔬菜下来还早着呢,冬储的白菜、土豆都已吃完。比较好的人家,还会有一点儿上年夏季晒的干菜,如茄子干儿、角瓜干儿什么的。而日子过得差一点的人家,就只能靠咸菜条子、干葱蘸酱来下饭了。 由于场子的食堂不是很正规,始终没有个正经人来管,冬季也没有好好地贮多少蔬菜,更没有正经八本的腌上点儿咸菜,所以刚过了春节我们就没有菜吃了。就连一棵干葱、一个咸芥菜疙瘩都没有。 每当人们干了一上午的农活,回到场子吃午饭时,就会看到食堂的许师傅从大锅里端出一盆热腾腾的淡黄色小米饭,然后将一盆捞饭时剩下的米汤倒进锅里,再从盐罐子里抓上一小把盐,向锅里一撒,用饭勺一顿搅合,这就是我们中午的饭菜了。 吃饭时,我手捧着饭碗,一口一口的强往下咽着小米饭。不知为什么,那时的小米饭咋就那么难吃,白刺啦谷、渣不约的,没有一点儿香味儿。每吃一口,都感觉很是拉嗓子。实在咽不下时,就喝上一口又咸又稀的小米汤。可为了不饿肚子,还是要坚持吃下去。再看那几位干活回来,饿着肚子的大哥哥们,却比我吃得要快。虽然看不出有多香。 时间一长,有几个社员和“老知青”就吃不消了,气的去找书记。书记就指示保管员,从场子仓库给食堂出几斤黄豆。几斤黄豆,虽然少得可怜,但多多少少可以安慰一下愤怒的情绪。拿到这点儿黄豆,食堂的老许师傅,就用小铁盆儿把黄豆泡一些,还没等黄豆生出芽来,就像之前那样如法炮制。只是,我们的米汤里多了几颗黄豆而已,而且少得一碗米汤中只能看到几粒。 这样的伙食若吃上三天五天也就罢了,可整整一个春天就这样循环往复,这对我们真的是一个很大的考验,我们就这样的苦熬着。好在我的工作是放牛,不用像别人那样付出那么多体力,饭也不要吃的很多。可越是付出体力小,越不像他们饿的那样,吃完一碗很快还要再吃上一碗。虽然那小米饭实在难以下咽。 有一天,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借故请了一天假,回了趟县城。回到家中,我还不能和妈妈说实情,就谎称很想吃家中的咸菜、酱。妈妈就切了几个咸芥菜疙瘩,用点油给我炒了一大罐头瓶子咸菜,然后又找出几个红辣椒,为我打了一瓶子辣椒酱。 当天晚饭前,我就回到了“知青点”。第二天中午饭时,我把咸菜和辣椒酱刚一放到饭桌上,十多个哥们儿像黑暗中见到了曙光一样,一下子都欢呼了起来。而我,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是高兴?不是。是苦痛?也不是。反正就觉得有点儿酸酸的,若不是在那么多人面前,也许会有泪掉下来。 只几天,两瓶子咸菜和辣椒酱很快就被我们吃完了,我们又将回复到原本的样子。上顿下顿的小米饭,依旧伴随着我们。有一天,总和我在一起的羊倌小军,从家里给我拿来几个咸芥菜疙瘩。而后,又有老“知青”回昌五带回来点儿咸菜、辣椒酱。这才使我们一天天走出困境,大家在一起坚持着熬到了新菜下来。虽然,新菜只是上顿下顿的角瓜汤,可总还比干吃那小米饭要强多啦。 记得那时,常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鼓励着我。那就是当时很红的“样板戏”《沙家浜》中,英雄人物郭建光的一句台词,“毛主席教导我们: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坚持中,我走过了那一段艰苦的务农历程。也正是打那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饭菜,我都会坦然的面对,不管是后来农校食堂硬生生的苞米碴子干饭,还是后来工作下乡中吃的各种滋味的“百家饭”。 如今,那种“苦春头子”的日子早已离我们远去了。而小米饭则更成为城乡人们十分喜爱的餐桌主食。可有谁能知道我们当年吃下的小米饭是什么滋味儿?而令我无法想象的是,时代的不同,这小米饭的味道竟有这么大的差异。可无论如何,每当我一吃到这金黄喷香的小米饭,我都会想起当年那一顿接着一顿、令人难以下咽的小米饭,想起那“知青点”的艰苦生活。那是对我最好的磨练,那是我大半生最为宝贵的一段经历。 2015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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