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农场章文 于 2016-3-7 14:09 编辑
一个月前,我随建字106宣传队重返二龙山,看望我在兵团时的老战友和老职工,有机会回了一趟我的采石连,时光荏苒,面貌变迁,山山水水激起的记忆的涟漪, 昨天“回访纪实”的文章写到一半,今天却突然想起:8月22日恰是我入列一师六团采石连的纪念日,42年弹指一挥间,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久远的青春岁月......
1969年盛夏,69届初中的北京学生,整建制被送往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接兵的军人在学校里组织兵员,发放制服,准备带队出发。因为父亲还关押没被“解放”,我作为走资派的子女,一开始没被批准入列。为了能和同学们一起去北大荒,我写了洋洋千字的申请书和决心书,表示坚决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贡献青春,于是就和姐姐一起,被作为“可以教育好子女”的代表,被批准去兵团支边,获此政治待遇,使我们全家倍感荣幸。 临行前,父亲也为我们没有耽误我们的前程而高兴,他请假回来跟我们拍了“全家合影”,并在启程的那天特意到车站送行。 1969年8月20日,在通县南站,县里几所中学的800多名69届初中生,登上一列绿皮的“知青专列”,在敲锣打鼓红旗招展的月台上,我们将告别家乡亲人,奔赴2100公里以外的黑龙江省德都县二龙山屯。开车前的20分钟,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聆听数千人合成的哭声,汽笛也压不住的震耳欲聋,几个妹妹抱着我和大姐,哭的稀里哗啦。我以为自己已经成为战士了,就坚强的没有哭,但当听到爸爸对我说:“你们相信爸爸不是走资派,一定不会被冤枉,最终会有个客观的结论,去了就好好干,等着爸爸的好消息”,我一下把头扭过背面,眼睛也随之湿润了,列车吭哧吭哧的出发了,无数双小手伸出窗外,跟家乡告别。
记得那天是上午的9:00,列车从通县南站开出,坐着那种木条座椅的绿皮车里,远去了亲人的呼唤和嘱托,同学们很快就忘却了悲伤,叽叽喳喳的在车厢里释放着童真,一种懵懂的兴奋伴着我们奔赴祖国遥远的北疆。
21日下午列车行驶在松辽平原,我们被从未见过的千顷良田激荡着振奋,憧憬着北大荒的美丽和壮观。 接兵的干部来到我们班级(通县一中的69届二班)所在的车厢,高喊着:“哪个是赵向红?起立!”,我站起来上前接受训话,那个穿着军装的干部告诉我,二班的同学都分到了六团工程连,我被调整到采石连入列。我表示想跟同学们在一起,他说兵团战士必须服从命令。原来是姐姐赵向明所在的三班分到采石场,我由此受到照顾,特意安排我跟着姐姐进入了一个新的集体。
8月22日深夜,列车停靠在二龙山火车站,除了微弱的信号灯闪着光亮,眼前漆黑一片。我们没来得及和同学们告别,就匆匆在站台上分手,然后被装进一个个拖拉机的拖斗里,奔赴自己的连队。我和姐姐的同学上了同一台拖拉机,一路颠簸的被拉到了一个小山沟,半山坡上一座石头营房,那就是六团采石连了。 女生被带进最靠右边的一间大房子,屋里搭着上下两层的大铺板,新木头还没干,满屋都是松油的香味儿。几个先于我们到来的天津知青迎接和安顿我们。没等行李运到连队,我已经高兴地爬上了二层铺,在木板床上打了个滚,就呼呼的睡死了。 同学们折腾了大半夜,等行李运到就进行分拣,一个个打开铺盖铺好指定的床位,我被大家翻来滚去的腾挪地方,一直也没有被滚醒,是姐姐帮我铺好了床,又把我滚到自己的褥子上。 第二天一早,同学们都在酣睡,我醒来就像个小燕子一样跑到营房后的山坡上,青山环抱着营房,脚下是红花绿草,山上是白桦成林,我激动的诗兴大发,张开双臂拥抱着这座美丽的山峦。就这样,16岁的花季少女,从1969年8月22日起,成了兵团的采石姑娘,就从这一天,开始了我的知青岁月、风雪征程。 我们的采石连,坐落在二龙山“两个龙头”的山谷间,山下是一条清澈蜿蜒的纳谟尔河,流向南边平原的一大块沼泽湿地,河边是我们洗衣、戏水、梳妆的地方,胆大的我偷偷到下游游过泳。 连队那座漂亮的青石营房,建筑在西侧龙头的半山坡上,住着100多名来自京津沪的知识青年,比起很多连队的“行军帐篷”和“干打垒”地窖草屋,我们的营房足够豪华。营房后面有一条山路,路边有潺潺的山涧溪流,叮咚地唱着永远的歌;向上是密密麻麻的白桦树林,还有数不清的灌木和野花草;山坡下是一排排的泥巴草屋,住着当地的乡亲和结了婚的 老职工。唯一的一口水井四季清流不断,养育着我们这一个山谷的八方来者。 营房前有一块开阔地,被平整堆砌成梯田状的篮球场,平时我们也在这里列队出操和练兵,很多涉世不深的孩子,曾多次被紧急集合的军号惊醒,抱着被子跑到这个操场上,出尽了洋相。 顺着营房南侧的小路往外走,不远处就是我们六团的采石场,延展几十米切掉了一块山包,用作开采石头。我们用油压风钻打眼,装上炸药后再引燃导火索,山崩地裂的巨响后,滚滚的巨石顺山而下。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大块的石头砸开,分拣成大小不等的石块,等着一个个连队拉走去盖营房。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采石场当年的样子,记得我们举着12磅、14磅、18磅的大铁锤敲打石头的场面。
那个时候的采石连实在是美丽,漫山遍野的野花,山花烂漫这个词语,只有在我们的山坡上才能真正享受到。春是草青青,夏是百花艳,秋是层林染,冬是冰雪封。一年四季都有 看不完的美景。 采石连一共编制四个排,1、2、4排是男生排,3排是女生排,每排有三个班,我和姐姐编在第9班,睡上下铺。我们的工作除了一年四季在采石场开采石头,也在农忙的时候支援农业连,春季为大豆锄草,秋天下地割麦子,连队自己也搞种植、养殖的农副业生产,我们会随时被调去种菜或者干别的。比如灾荒的一年上山采橡籽,冬天上山伐木用作取暖御寒等等,我们都干过。
我在采石连干了不到四年,先是当普通的战士,后来又曾借调到团宣传股工作过一段,回来就算是被“提拔使用”,当上了连部的文书(如同现在的秘书)整天除了跟大家一起干活,还要为连首长写讲话稿,给报社写通讯报道等等。 我们连一直有自己我文艺宣传队,表扬的曲艺节目大多是我编词儿,写过不少的表演唱、对口词、三句半啥的。我们排过整场的“红灯记”,唱京剧不会跟弦儿的我,一人客串过“田慧莲”和“卖粥大嫂”两个角色,还在团部参加过汇演,演出了一场挺成功。 在采石场我是个能干的女战士,记得跟一排的一个男战士搭伙,创造过一天打石头7立方的记录。我还在后勤养过猪,跟叶洪海学着搞过发酵饲料,还给一头母猪接过生,生下来14头仔猪只成活了6头,战友家里寄来的一点白糖和奶粉,我都糊弄来喂了患痢疾的猪娃娃。
我在采石连是个孜孜不倦的人,用一个小药瓶装上拖拉机柴油,搓个棉花捻儿做油灯,每天夜里都趴在床上读书,学毛选也读了很多文学名著,写了数十本日记,有散文、诗歌和更多所谓的“学习毛著体会”,那些本本都被我背回了北京,一直存到了1992年,到底在一次搬家时都给丢了,我的青春有过最完整的实录,但却随着文字的消失,而斑驳了青春的记忆。 在采石连,我71年3月5日入团,张淑芳是我的入团介绍人,这个101中学的北京知青,许多年谁也没有她的消息。应该也是这一年,我曾第一批被推荐上大学,报上登记表就再没了消息,知道有人最终把我顶了,我很平静也没再提起,在干部子弟成堆的地方,大家都需要机会,可有的人“门路”管事,兵团的好事不一定就光顾好战士。
1969年我去的时候是身高169cm,体重54kg,几个月后我没长个头,体重高达72kg,膀大腰圆,很快就胖得走了形儿,割麦子时一口气吃过5个大馒头,力气也特别大,几十斤重的大石头扛起就走。71年冬天回家探亲,我妈妈突然病倒,我把她抱起来就往医院跑。那年月的采石姑娘,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铁姑娘”。
在采石连也留下我的初恋,可以肯定的说那不算是爱情,充其量只是男女青年的互相吸引,好几个男青年明着、暗着追求过我,也有我对人家产生好感的,也有被我拒绝和冷落的,最热情的表达方式就是写信,或者晚上找个地方聊聊天,没有和任何人拉过手,纯洁的可谓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曾以为能今生会嫁给一个采石连我喜欢过的战友,后来阴错阳差,回城后两地劳燕就错过了机会。我只收过这个战友寄来的第五卷毛选,没有花过任何人的一分钱。我结婚前给他写了一封信,算是对原先的友情做个交代。1980年10月13日,我去通县医院生产我的女儿,在病房门口我竟迎头碰上这个战友,看来两人都心结不浅,彼此假装不认识,就擦肩而过了。几年后在一次聚会上我们见面,我选了一条极好的领带送他,大家心照不宣的释然了,我们都淡定了少年时的懵懂情感。
1973年3月,我20岁时离开了采石连,也就离开了黑土地,转到通县郊区的胡各庄村子插队,结束了我青春岁月的兵团生活。采石连是我第一个工作单位,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站,所以我对于采石连,对于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割舍不断的情怀!
在那座山坡上的石屋里,在那灰尘飞扬的采石场上,在那冰天雪地的二龙山谷,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走过了我的16岁开始的青春花季,我知道采石连断了我的大学梦,北大荒折了我理想的翅膀,我不后悔,没后悔过。因为在那里得到的锻炼,收获的坚强,支撑我走过人生的坎坷路经,给我力量战胜困难和挫折。 我不会忘记,我是一师六团采石连的战士,那山间小路,永远印着我青春的足迹 真实的足迹,坚实的足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