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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方 成
人老了爱忘事,可奇怪的是,许多眼前发生的事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而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却历久弥新。 刘方成老师是我初中时的班主任,毕业于北大,教我们语文。他的身材很魁梧,宽阔的前额下,闪动着一双锐利的眼睛,胸前佩戴团徽,脚上总是穿着一双油光铮亮黑皮鞋。记得同学中有个外号叫“二吨半”的大胖子,为此还在黑板上写了一首歪诗:“刘老师的皮鞋亮亮,把他挂在墙上,晚上不用点灯,白天不用太阳。”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我是个顽皮贪玩的孩子,在所有的学习科目中,语文成绩是最好的。这不能不说,得益于刘老师课讲得好,特别生动有趣,同样的一篇课文,从他嘴里讲出来,同学们的收获大不一样。有一回上课,刘老师端来一杯水放在讲台上,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就端详起那杯水,盛水的是个带盖的玻璃杯,里面泡的不是茶叶,竟是几朵白色的小花。花也可以泡茶吗,什么味呢?众目睽睽之下,我忍不住在悄悄站起身,拿起杯子,打开盖,喝了几口,又悄悄放回原处。刘老师写完黑板,转过身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却发现杯子空了,他愣了一下,似乎记不清自己是否喝过了。轰的一声,同学们笑了。刘老师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注视了一会,说:“我这是药,治嗓子的。好了,接着讲课。” 刘老的脾气并非总是这么好,他有洁癖,讲台上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有一回,还特意弄来一块玻璃砖铺在上面。那天刘老师给我们讲课,慷慨激昂,声振屋瓦,当他说到“现在国内外的形势,仍然一片大好,东西继续压倒西风,和平压倒了战争”时,有个同学在下面接了一句:“秃瓢压倒了电灯。”同学们哄堂大笑。 接话的叫刘德桓,是个蹲班生,出名的闹将,经常故意搅闹课堂。 “出去!”刘老师勃然大怒,与此同时,抓起板擦,背面的铁壳朝下,狠狠地拍在讲台上,但他忘了,今天讲台铺了玻璃砖。“啪”的一声,玻璃砖被拍得粉碎。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都吓坏了。这时,一个女生故意磕磕巴巴的大声说道:“诶呀妈呀,吓……吓……吓死我了!” 这个女生也是蹲班生,出名的闹将。刘老师简直要气疯了,瞪着两只眼睛,像牛一样呼呼地喘着粗气。同学们谁也不敢再笑。 “你给我出去!听见没有?!”刘老师指着刘德桓,再次命令。 “凭啥呀?我交学费了。”刘德桓说。 “你故意捣乱,妨碍大家听课!”刘老师将他推出了教室,指那着个女生说“今天放学以后,叫你的家长到学校来一趟。”
那时候,学校每学期都组织学生到工厂劳动两周。那年十月,全学年11个班的学生,背着行李,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北京东郊的双桥砖厂。 在城市里生活了十多年,我第一次知道盖房子用的红砖是怎么来的,要经过那么多道工序和时间,而且制作红砖的工人是多么的劳累和辛苦。每天同学们由工人师傅领着,用手推车把干透的砖坯送到窑里,再把窑里烧好的红砖运到外面,200块砖一垛,规规矩矩地摆好。那座砖窑大的吓人,远远看去像一座城堡,高大的烟囱直插蓝天。奇怪的是,烧火的人竟在窑顶上,穿着木底拖鞋,用铁钩子勾开一个个小腿粗的盖子,用小铁铲一铲铲地往里加煤。更奇怪的是,窑里很大,是环形的,人们往里面摆放砖坯,够十多米长了,就用一层纸隔开,纸的那边开始点火了,而这边则继续摆放砖坯,离这里不远,就是烧好的红砖,人们不断地把它运出去,给新来的砖坯让地方,就像旋转的时针,一圈接着一圈,没有停歇。工人师傅说,这是德国设计的叫轮窑,当前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我一直想不明白,薄薄的一层纸,怎么能将火隔开。几年后我下乡到了黑龙江,说起见到的这座砖窑,农民听了哈哈大笑,说:“再大的牛皮匠也吹不过北京人。” 几天下来,同学们双手的指头都磨破了,吃饭似的时候,不敢端碗拿馒头,老师拿来一些橡皮膏,分给大家将手指包上,同学们没有一个叫苦叫累。一天上午,下起了下雨,同学还在继续干活。砖厂的书记来了,问大家累不累,大家都说不累。当时在场的人中,我的个子最小,书记又问我,我说很累。书记又问,那你为什还坚持干呢?我的调皮劲又上来了,说:“但是,我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正在被压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们去解救,我的劲就来了。” 下午雨大了,全学年同学老师聚集到大会堂里,听砖厂的书记讲话,书记说,今天我见到一个小同学,我问他累不累,他的回答使我非常受教育,一个小同学,竟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 会场爆发出一张热烈掌声。 刘老师一个劲瞪我,好像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我心想,这些话不是你平时说过的吗,我不过加了个小小的尾巴。再说,我怎会知道书记会这样。 那天晚上,我们班和几个工人师傅在一起联欢,点到谁,谁就得表演节目。我想机会来了,应该出出这口恶气。悄悄对身边的工人师傅说:“我们刘老师会跳芭蕾舞,跳的可好了。” 工人师傅信以为真,一面鼓掌,一面使大声喊:“欢迎刘老师跳个芭蕾舞!欢迎刘老师跳个芭蕾舞!” 刘老师忙站起来,说自己不会跳,真的不会。 工人师傅那里肯信,仍一个劲鼓掌,一个劲喊:“欢迎刘老师跳个芭蕾舞!欢迎刘老师跳个芭蕾舞!” 刘老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前面,边唱边跳,为大家表演了一个女民兵舞: 飒爽英姿五尺枪, 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 不爱红妆爱武装…… 全场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又过了几天,我病了,晕晕乎乎地蒙着头倒在地铺上,没有去吃晚饭。刘老师来到我身边,测了一下我的体温,立刻慌了,忙驾着胳膊把我搀到砖厂的医务室,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测了一下体温说,41度,高烧,肺部有杂音,赶紧送医院。 于是,砖厂派人用三轮车将我和刘老师送到车站,然后乘公交车到了朝阳医院,挂了急诊。医生检查后给我注射了一针水质的盘尼西林,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的体温渐渐降下来。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好。我要回砖厂,刘老师不同意,硬是连夜将我送回家中。 第二年五月,学生们开始批斗校长和老师,给他们写大字报,刘老师平时管教学生很严,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不久,学校停课了,我便一直待在家里,在国庆节到来的前夕,与哥哥一起跟随父亲去了黑龙江。 1976年,国家落实政策,决定给文革期中跟随家长下放农村的中学生下乡知青的待遇。刘方成老师代表所在中学,给我开了证明。还给我写了一封长信,鼓励我战胜疾病,并讲述了我离开北京以后,他带领前班同学进行了一次大串联,步行从学校出发,出广安门,过丰台,经窦店到山西,去了大寨,和陈永贵握了手,拜访了刘胡兰的家乡,后来又去了陕北,到了延安……躺在病榻上的我,好羡慕刘老师和我们的那些同学啊! 1979年,知青待遇落实后,我被送到北京治病,在旅馆里,我给刘老师寄出一封信,没有回音。从此便断了联系。 2010年,北京的一个知友告诉我,她听说过刘老师的行踪,不久弄到他手机的号码。我急不可待地拨了过去: “刘老师,我是您40多年前的学生高继成,您还记得我吗?” “太记得了,你非常聪明,非常顽皮……”想不到刘老师的记忆这么惊人,几十年来他教过上万个学生,居然立刻想起了我。刘老师告诉我,恢复高考以后,他被调到一所大学讲语文,后来当了系主任。他的工作很忙,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到处去讲课,这些年,与别人合作出版了几十本书,有上千万字。他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目前在法国留学……” 我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感激他当年对我的辛勤培养。他很高兴,鼓励我继续努力。时间飞快,如今又五年没联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77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祝愿刘方成老师,健康长寿,晚年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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