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洋行（连载6）

                                         东洋行（连载6）
                                                                  张冠立

                                         3 他乡中国人

       九月四日的早晨我们飞离韩国，在日本成田机场降落。在候机厅乘滚梯下行，遇到守候在平台上的日本工作人员，他们躬身致意，口中重复着，“……米沙”。他们在对来日本的客人表示欢迎。忽然我听到身后飘来一句话，“都多大岁数了，还在那里沙沙地呢！”这是我的一位团友说的话，听到他的话，我注意了一下站在那里的日本人，他显得很苍老，岁数确实不小了。在出闸口的蛇形通道里，我看到维持秩序的其他工作人员，有男，也有女，他们多数都上了年纪，并且没有统一着装，好像散兵游勇，远不像南韩的人员那样年轻潇洒。我不仅对日本有些失望。见了导游他正在用汉语和我们集中起来的团友进行沟通。我找机会问他说，“你们国家规定多大年纪退休？”他半嗔怪地说，“什么？‘我们’国家，我是中国人。”我听了他的话一惊，随口溜出一句，“那你的汉语说得不够标准。”这是我把他和韩国的导游比较了之后产生的印象，也是为我误说他是日本人而在找些借口。他告诉我他是浙江人，不像我们东北人，能把普通话说成这样算不错了。后来得知他叫王大伟，五十四岁，在台湾和日本多处办厂，是搞电子产品维修出身的。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还利用闲暇时间出来带旅游团给中国人做导游。他乡遇故知，人不亲土亲，我们确实多了一层共同语言，也多亏有他这样一位中日兼通的好导游，能把中日文化习俗对比着讲给我们，使我们有了一种特殊的视角来看日本。他说他在日本侨居多年了，他有机会申请加入日本国籍，但他不想那样做，其理由有二：一是莫以为有了国籍就能够真正打入日本社会，那只是一厢情愿。二是和平时期没说道，真的到了战时，你会进退两难。他对跨国生存的理解你能说不深刻吗。在他的言谈举止中颇有些国家情怀。
       从在成田机场着陆到从关西机场再度起飞，我们在日本逗留了五宿六天，在导游的带领下我们游历了日本腹地的重要城市和自然名胜。行程从成田机场所在的千叶开始，过川崎越横滨，再去名古屋，访京都，最后抵达大阪。这一带是日本历史文化的摇篮，也是工业文明的发祥地，还承载着举世无双的富士风光。
在千叶下榻的那一夜很安静。我们认为这是远离城市的地方，本该如此。早晨醒来，推窗远眺，没想到成田机场就在不远处，上面停泊着的飞机历历如在目前。数条公路在旅馆的两侧向四方延伸，无数车辆奔来驶去。尽管开了窗子，屋内还是很安静。没有我在家乡机场路旁居住的那种感觉，整日刷刷的噪声不断，间或有汽车的喇叭鸣响，更有甚者，每几分钟就有从东山机场起飞的飞机在居民区上绕行，送给你震耳欲聋的轰响。日本的安静，我除了归因为车况好，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不过人家生活在汽车和飞机的环境中真的没有身受其害。

                                             4 感受东京
       从千叶出发不久，一路上看到两侧有接连不断的现代化厂房，导游告诉我们这就是大家熟悉的川崎重工。再往前走，他告诉我们正身处横滨地界。这些名字不知听过读过多少次，我知道离这里不远就是横须贺。它是东京的门户，重要的军港都市，日本的海上自卫队，以及美国第七舰队的司令部就设在那里。美国在日本驻军5万，有2.8万驻扎横须贺。平日里在电视上关注着东亚的局势，遥不可及的横须贺那一刻几乎让我身临其境了。这种地理上的“触摸”感，让往日新闻分析都成了活生生的现实，那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东京之大，是上了东京都市政大楼才真实感觉到的。观光大厅在45层，登高望远，但还是不能将东京尽收眼底，投射进四围高窗中的无边无垠的建筑。那里民房像砂砾，高楼像积木，迷迷瞪瞪一片，分不清街区，看不见道路，要不是还保留着的几块绿地，你会误认为那是大漠戈壁，深水海底。东京按人口已经跃升为世界第一大城市，就是在二战时期，在世界上的排名也屈指可数。这样密集的房屋，况且那个年代民居多是木板房，浇上汽油，再通过炸弹诱其燃烧，其惨状，其后果可想而知。东京大空袭的惨烈尽人皆知。军国主义分子惹的祸，却让老百姓遭殃。今天日本强行通过《安保法》给自己恢复侵略的自由，殃及池鱼的可能性会再度发生，难怪日本民众云集街头强烈抗议，因为历史的阴云在老一代的心头并没有消散。亏得有战后的和平宪法，日本才赢得了今日经济的繁荣，执政党不以为然，日本民众却是心里明明白白的。
       银座应是东京商业繁荣的典型代表。我在介绍世界名牌的书籍中知道了银座，但误以为它仅是一座大的商厦。到了日本才知道银座是一条商业街。我们一伙人从一家商店里出来，要到街对面的商店去找拟购的商品。众人心急，一窝蜂地涌上斑马线，有人忽然发现对面闪烁着红灯，慌忙提醒大家，于是又赶忙退回到原处。这时旁边的一个好心人告诉我们没问题，可以走。我们恍然大悟，想起导游已经在车上告诉我们银座在12点到6点将禁止车辆通行，成为方便购物者随意行走的步行街。我们旅游团中的“大款”充分利用导游给我们的三个小时，尽情满足了自己的抢购欲。离开时，多数人手上都多了一个大箱包，那是为盛装新购物品而特意新买的。

                                           7 日文断想

       导游提醒我们“东京房贵”，不要奢望在东京住得好。不过我们下榻的宾馆虽然不如千叶的住处宽敞，条件倒也不错。晚饭后到街头走走，发现宾馆所处区域叫“五反田”。转了一个弯，看到五反田地铁站，标牌上有Gotanda Station 的字样。“五反田”如何读，我心中似乎有了谱。找到身边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我用英语问这个地方是否叫gotanda. 他点头称是，还重复了一次它的发音。这就使我心里有了底，以后但凡有英文标示的地名我就敢大着胆子念了，只是重音有时吃不准。
      在灯火辉煌的街市上，我们见屋就想往里面钻。我的一位旅友，他想买一个吃饭时在餐馆见到的胡椒瓶。它的盖儿上有一个小装置，只要以手指拧动，即可以撒出粉碎了的胡椒面。我们找到了一个日杂类的小店，里面的货架排放成m形，人们可以从一个开口走进，从另一个开口走出。看店人坐在左后方的角落里，是一个老者。他几乎不走动，但也不担心目力不及的地方会有人顺手牵羊。我的同伴看到一个像他所要的胡椒瓶一类的东西，但又吃不准是不是。拿去问那个老人。老人不懂汉语，也不懂英语，只能徒劳地分析他比比划划的动作。他面无表情，似乎对这宗买卖没什么兴趣。我也兴味索然地走出商店，在门口等他们。人出来时我说，“这个老头儿好像在公立的单位供职，没有一点兜售的热情。”他们笑了，说“真是那样”。
      返回的路上，我发现一家书店，立刻来了兴致，尽管不会买日文书，我还是想看看日本书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书店的规模很大，也是国内熟悉的开架售书形式。我漫无目的地翻来翻去，看日文书至少不是睁眼瞎，文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多数地方能猜出大意。在日本的那些天，猜字成了我们的一大乐事。看到商店关着门，前面拦着红绳，红绳上挂着一块牌，上写“立入（“入”带‘走之’旁）禁止”。看了，我们一下子明白了全部意思，但细究起来又产生种种疑惑。为什么不说“进入禁止”，而说“立入禁止”？这“立”字该做何解释呢？我开玩笑说，一定是进去不行，站在旁边也不行。我的一个同伴给了更有趣的释义，站着进去不行，趴着进去可以。这一说引得大家捧腹喷饭。我们还看到“停车有料”和“停车无料”的字样。尽管先前对“料”字有不同的理解，后来我们得出统一的结论，即“有料”为收费，“无料”为不收费。争论最大时间最久的是“売店”中的“売”字。一开始误以为“売”是“壳”，大家张口就念“壳店”。一个同伙看到写那个字样的商店里面卖玻璃器皿，便毫不迟疑地断定“売”字指的就是这一类东西。后来他自己发现“売”字下面不是“几”，而是“儿”字。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一次看到商店里挂着有“販売中”字样的牌子，更加疑惑了，便跑去问我们的领队，听说他在日本留学了七年。他说“売”就是“卖”，“販売中”就是中文里的“正在销售”。后来我在橱窗里看到“言売（两字合为一字）売新闻”，不禁击掌惊呼，要是早看到这四个字，肯定没有先前那些幼稚可笑的猜度了。
      我知道日文以汉字表意，以假名表音，失去汉字，假名难以承担准确传达语义的功能。韩文也如此，由于同音词很多，要靠上下文确定词义。上下文确定不了时便会陷于困境，所以韩文至今还允许少量夹用汉字。有学者说中国人几千年的文明是韩国，甚至也是日本的母体文明。它们传播融合以后成为东亚的亚文明。子体的亚文明必然与母体形似，但是文化上的“废除”行为，却使它们失去了母体文明的灵魂。如果彻底斩断与中国母体文明的联接，韩文，甚至日本文都将会成为风干的，没有灵魂的木乃伊。所以东北亚的文化至今仍然藕断丝连。

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