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棉乌拉的情缘 作者 陈维民 （一） “棉乌拉”就是棉胶鞋，是东北话里的外来语，至于是出自蒙古语还是满语，考证起来还挺难，我们就不必费那个脑细胞。总之，因其样式土气和古怪，现在不会再有市场，所以，现在市面很难再看到它。而今，是复古的年代，和尚的千层底布鞋不难寻觅，早年的圆口布鞋随处可见，甚至当年的农田鞋在柜台从没绝迹，唯独当年的“棉乌拉”却再也没能谋面。 “棉乌拉”一词离我们早已久远和陌生了，但它和北大荒和知青联系起来，就会一下鲜活起来。作为知青生活的必须品它伴我们辗转于悠悠的岁月，踩在脚下它载我们在北大荒的艰难苦恨中穿行，如今作为见证它随我们在记忆的巡礼中回味和感慨。而今，四十多年过去，它换不来我们心中太多的温馨，而只有感悟过后翻出来的苦涩。 记得我们开始知青生涯时，我们以脚踏“棉乌拉”为荣，对穿翻毛鞋和皮鞋的嗤之以鼻，甚至还搬出 “翻毛鞋，白鞋带，不是马子也是破烂。”用来报以颜色。这样，“棉乌拉”就约定俗成的成了知青的流行鞋。不久，出工下地才知道还是“棉乌拉”实惠，轻巧耐寒，才深深领悟出“棉乌拉”在北大荒受宠，得益于它的经久耐用和物美价廉。寒冷是北大荒最深刻的体现。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冬季里，没有谁愿意出门，“棉乌拉”才能帮我们出工，确保脚不被冻坏。 当时，不管“乌拉草”是否为东北三宝之一，知青都坚信北大荒各种貌似相像的蒿草都是“乌拉草”，如获似宝的往“棉乌拉”里垫；可能是每天一换，干爽柔软的胜似棉垫，享用者满足于自信带来的成就感，夸大其词的炫耀配套 “棉乌拉”的可贵。 不管是京津沪哈男女知青还是老职工，都是每人一双“棉乌拉”，颜色单一，款式不变，区别就在于新旧；破了舍不得扔，补一下照样穿。单从鞋上已经分不出知青和老职工了。“棉乌拉”可以折射出和老职工的距离和再教育的幅度，拉近了和北大荒的距离，也是知青特有的标识。 （二） 我对“棉乌拉”情有独钟，它带给我不仅是知青岁月的重温，更是浪漫生活起点的回溯。清楚的记得是72年年末，我和老伴当年的关系还在朦胧状态，我们在一个单位时，一切没谱，交往不可能离谱；共事不到二年，我调到团部服务社不久，她也调动几十里外的农业连队，见面很难。一切还没挑明，双方心里都不忍割舍却还没底；由于我们交往都很慎重，分寸把握的极为得当，谁都不敢主动进攻，又没有紧迫感，心中的堡垒自然无法攻破。 一天，我得知她已住院，病情不祥，她不会装病，肯定挺重。由于我们交往处在严格的地下党状态，外人无法识破和猜透。她住院不会主动通知我，我得知她住院也是无意间听到的；我去探病，不光是一种姿态，显然是一个信号，更是她可望不可及的。 我还是决定去看她，一天下午我忙完手中的活，带着满身的疲倦去医院。敲开她的病房，按一路想好了看她的借口，若无其事的学说一遍，自然不外乎是开药听到她住院，顺便来看看她；不难想象，当时着实让她感动不已。病房没有畅所欲言的空间，不经意间还是有冷场的出现，我拘谨的低头看我的脚面，赫然醒目的是“棉乌拉”上的补丁，面积不小，两脚都有，数量成双颜色却不对称。我不觉尴尬却悠然自得的晃起双脚，自然引起她的瞩目。眼神分明落在我的“棉乌拉”补丁上，是研究我补丁的手艺，还是探讨我不经意间的心计，我猜不透。我当时没有那么多的急转弯的脑筋，对未知的心灵世界我不敢贸然涉足。我分明感到她落在补丁上的眼神没有曲解和冷落，那是我不期望看到的。不是“眼里情人赛西施”模糊了我的标准，动摇了我的取舍。分明从我读懂的眼神里唤出预期的共鸣，越发感到落在补丁上瞩目的温情，那是感应而不是错觉。 暂短的会晤没能在预期中延长，男子汉的自尊让我毅然终止了刚刚开始的理顺的话题，“顺便探望”适时结束。在她坚持送我的时候，我再次验证了这点。带病支撑柔弱的身子冒着寒风送我，本身已代替很多多余的语言，我觉得心中的防线一下陷落很多。那年月，妙龄男女是不会握手告别的，更不会执手无语，只有默默垂头。她的眼神自然会落在我“棉乌拉”的补丁上，在寒风瑟瑟的北大荒深冬，“棉乌拉”补丁对心灵的震撼自然要高过鲜花几百倍，至今我还确信无疑。 几十年过后，补丁已是老生常谈，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言，从那双“棉乌拉”补丁读出我有别于一般知青的厚道和质朴、可贵和可信。我却始终嘴硬，没吐出“棉乌拉”的补丁是我的蓄谋。那不是带着刻意的伪装，而是不经意间保持着本色，是精心寻求着生活的共同点。那能不是交往的真诚和可贵？ 感情的岔路口同样短暂而关键，正是凭着带补丁的“棉乌拉”引来团部医院外的送别，完成了我们感情岔路口的顺利逾越。半年后我就上学回哈，没能终止我们感情的继续，得益于靠“棉乌拉”踏出的起点，划成人生必然的轨迹。“棉乌拉”能够脚踏实地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不难帮我们共同度过了外人看似难以逾越的段段波折和坎坷。 （三） 73年有幸被推荐我上学了，是深秋穿单鞋离开的北大荒，但却将冬季穿的“棉乌拉”带回家乡哈尔滨。我不能忘记是穿着带补丁的“棉乌拉”所走过的北大荒路途，我要在记忆里无愧地重温跨过的历程。我要铭记是穿着带补丁的“棉乌拉”所引发的情缘，我不能背叛还没有吐出口的海誓山盟，我要续完未涉足的生活，我不能愧对穿着带补丁的“棉乌拉”所交往的北大荒人群，更不能和他们背道而驰。 我毕业分配在哈尔滨的一所中学当教员，依然穿着穿着带补丁的“棉乌拉”。当年的哈尔滨“棉乌拉”已是紧俏商品，舍不得仍只有打补丁。穿着它上班能赶出速度，当年自行车比如今买汽车还难，步行穿着“棉乌拉”不累；穿着它能穿出自信，当年绝大批知青还在北大荒拼搏，我们少数人上学作为幸运儿，还不该有自信吗？我们是穿着“棉乌拉”汗摔八瓣回来的，不能回避和忘怀那段日子，穿着“棉乌拉”坦然！当我讲课时，学生视线落在我的“棉乌拉”，我不回缩；教师同事的铮亮皮鞋，唤不出我们的羡慕。 和我同分去的同学，他是三十八团上学的，和我同样，坦然的穿着“棉乌拉”上班、讲课，后来成了正厅级进京官员；那年月，是靠着“棉乌拉”踏上仕途，自然一直是口碑好的官员。我们一直是襟怀坦荡的挚友，那是“棉乌拉”带来的共同语言。 在哈尔滨当中学教员的日子里，我老伴还是共青农场的知青，当时和她虽然还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我们的关系在她的荒友间已是公开的秘密。76年春节过后，她几个荒友突然到学校找我，说是想去她家忘了怎么走，要我领路。当我带她们走出校门，才看到我老伴就在门口；原来她们绝大多数不认识我，非要看看我，替她把把关，她栏也拦不住。我知道原委，很坦然的将她们一行近十人让到办公室。我落落大方的陪她们闲扯，口才风度都超水平发挥；人说在恋人面前，聪明才智都能成倍释放。 这都没引起她们的惊讶，留给她们经久不衰的话题是，春节刚过，我还穿着“棉乌拉”，和教研组的同事形成极大反差却不以为然。北大荒的本色没退，她们释然了。她们何时关注我的“棉乌拉”我没察觉，眼光里对谈吐的赞许我也不意外，有了城市户口没割舍北大荒的情缘，足可以令人称羡了，何况我在北大荒就有一定的人脉，这也算我老伴默许她们见我的基础。我更清楚，朝令夕改的相处绝不会始于“棉乌拉”的起点。 她们一行近十人虽然是短期探家，却个个返璞归真，容光焕发、英姿飒爽，北大荒的痕迹尽扫，令教研组的同事夸赞不已；借端茶递水之机，凭容貌细细端详着哪一位该是我不忍割舍的北大荒恋人。事后我告诉同事们，她们揣测的排队，倒数第一的才是答案，结果自然让他们惊讶不已。 当年，知青大返城的年月还遥遥无期，不忍割舍的北大荒恋人无疑是要娶农民为妻，需要勇气和痴情，哪一样都和常人格格不入。选定这一条道，是“棉乌拉”趟出来的，是局外人难以理解和认定的。作为来自北大荒的起点，“棉乌拉”的情缘注定是一条道跑到黑，这也是时代赋予的结局。 我怀念“棉乌拉”，不仅仅因为自己的恋旧情结和年轻的故事，感动“棉乌拉”引出的无愧无悔的生活轨迹，更珍惜它牵出的是一份沉甸甸责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