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注册时间2011-10-31
在线时间 小时
最后登录1970-1-1
金钱
|
本帖最后由 吴永大 于 2014-8-20 10:53 编辑
煎 熬
煎熬,恐怕是人生中遭遇最艰酸、最艰苦、最艰辛和最艰难的的心态的岁月。
我这一生有过三次煎熬。
我是1959年9月大学毕业后由于反修局势的亟需,由北京调到反修前哨满洲里外事单位。在那里,经中苏友谊宫的一位长于写剧本(如《达赉湖怒涛》)、和天津剧作家雪克颇有交往的、后来成为我一生的挚友王星之的引荐,结识了当地的一些爱好文学青年,如中苏友谊宫干部、中国青年国画家刘棣,市总工会干部、短篇小说作家王常君,新华书店经理刘树林、市商委专职搞宣传的干部李文超、满洲里中学高中语文教员夏恩训,外运公司文字能手王英,电影院经理王志刚,边境动植物检疫所干部刘景林,等等。我们这些人经常参加市里举办的诗歌朗诵会之类的文学活动。
王星之(兴智)当时经常给《苏联妇女》(中文版)杂志编辑波良多恒娜应约写稿子。在他的鼓励下,1961年,我也开始给该杂志寄些小品。殊不知,1962年后,反修形势骤然紧张,我实际上早已被公安部门注意与警惕,被怀疑“苏修特嫌”。但是,由于从我参加工作直到1964年5年间在外事接待工作中的积极努力,在内部《情况反映》中总结过外事工作19条成功经验,给上级领导留下深刻印记;并且在一次外事活动中,我曾当时为亚欧司余湛司长当过翻译后得到了赞许等原因,得到了满洲里市委秘书长张参德等领导赏识。因此,单位原老领导肯定我,市委领导对公安部门的意见也持保留态度。不幸的是,后来单位换了领导,且因为一次严重争执后,我最终被“双清”(清除外事队伍、清除边境)。
这样,我便被“内控使用”,偕爱人、两个儿子,下放到了内蒙古的一个穷困偏僻的一所农村中学教书。从满洲里外事部门一下子来到了陌生的落脚地(那里是一眼望不尽的残垣断壁的土坯房;马车一过50米路上尘土飞扬;雨过天晴,更是一片泥泞不堪;这里的供销社只有黑饼干、黄表纸,只供应黑面没有大米;这里的孩子只知道玩泥不知道洗澡)——十足落后的穷农村,心理很不适应。
我还算是被特殊优待的老师:学校把荒凉的东山上鸡鸭场现粉刷一新,但满屋子依然还散发着鸡鸭粪味……炕沿是巴巴咧咧的;席子是破旧不堪的;窗户一半是纸糊的;地上是坑坑洼洼的;炉灶一反风,烟呼呼地往屋冒烟,呛得爱人直抹眼泪;到了雨季房子漏雨,停了雨就得赶忙和呢掺羊角(碱草之类)往房顶上扔、赶在雨季前抹好;到了冬季四壁透风,一场大雪就把我家的破板门堵死,一直得等到学生们上学后来挖通才能推门而出。入深夜,北风呼啸吹过,不消一会儿功夫,木桌上那只玻璃杯里的余水便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渣渣。有一次,我披被批改学生作业,到12点了我打了个盹睡着了。不觉一阵风吹过脑袋忽地感到一阵晃晃悠悠。我想打开窗户但站不起身子。这时才发现,是我没把炉火压好,煤气中毒了。我急忙唤醒家人,这才幸运地躲过一场降临身边的灾难,捡了四条性命
到农村后,我每月工资只能领50多元,日子过得很困窘。后来为了贴补家用,我们俩便自己打井、种园田地:苞米、豆角、茄子、辣椒、小白菜、西红柿、小葱、土豆、向日葵、胡萝卜等。此外,爱人每年还要养一两口小猪羔、喂鸡、积肥攒粪。夏天爱人又不得不到或公社或学校菜园子打工:打帘子、起葱、薅草、席小葱,赚点零花钱;入深冬后,按惯例, 我要和爱人到大地捡苞米楂子、刨苞米楂子、上山遛土豆,拣树枝条、牛粪;放暑假了我还要和老师搭伴去钐草;放寒假去远处老林子里勾打树叉子拉回来。后来两个小子长大了,也能替手帮脚干活,如煳猪食、喂猪、上山搂草、捡条子,甚至腾饭、哄小女儿……
这样的日子我们从1965年10月9日,直到1979年11月30日,足足过有14年之久。
这可算是生活的煎熬。
文革的十年浩劫对我袭来的又一次煎熬。
1966年6月21日,随全国文革一声号令,音德尔一中就遭遇刮来“砸校文革”的政治冲击的风波。在全校贴满大字报不久的一夜之间,我就运交华盖,便被红卫兵小将立刻抓起来从家中带走,不容分说地送给我两顶帽子:“苏修特务”、“里通外国分子”,并严正宣布:“你被无产阶级专政了!”于是,立刻在我的脖子上挂上造反派事先准备好的那个铁牌子;过了两天给我画了鬼脸、剃了鬼头,将我推进“地富反坏右”的堆里去了。
在那特定的教室里,我每天要“三请示”、“三汇报”,然后天天轮流交给造反派组织揪斗,念交代材料。在批斗会上向革命群众交代罪孽,揭发他人罪行。这里最煎熬的是,一哈腰几个小时,不承认罪过要挨拳打脚踢、揪抻头发……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武斗。一次,我被造反派从家中扯出去,紧接着又是呼口号又是辱骂,让我老老实实认罪。我不服,于是一群造反派蜂拥而至,有的用脚踢,有的用拳头猛击,有的甚至甩钢鞭往我身上抽打。爱人见景不妙,紧急抱住我的头部,认可自己挨打;两个孩子叽哇乱叫,哭成一团。就是那一天,我的脑袋被打成重伤,立刻送到旗中心医院抢救。我的头部被缝了8针,满脑袋缠着绷带送回了家,幸运地躲过了22天。
可是,在家并不消停:白天一群造反派在外面骂街、叫号:“别装啦,滚出来接受群众监督!”晚上,有人偷偷摸摸往我家玻璃扔石子儿,往门上抹人屎;我的对门是造反派家属,一天不时地骂骂咧咧、敲敲打打,说许许多多难听的话,再不就隔三差五指使孩子敲打门,吓唬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不敢出门,一出门就挨飞来的石子儿,或是“狗崽子!”“小杂种!”之类,被骂得狗血喷头,没有多久,吓得我爱人患了三年“反应性精神病”……
这里,造反派与保守派武斗一直持续了一年半之久。最可怕的一次是造反派攻克“猪场”的那场武打。当时,我被视为保守派“红联社”的“黑高参”。两派一打,造反派就把战火引到我头上,把罪过归咎于我,说我是“坏蛋挑动群众斗群众”。其实,我那时恰恰是最恐惧武斗:一旦出事,人命关天,我是脱不了干系的。于是,我就苦口婆心,极力劝说、全力阻止。当后来武斗风结束后,扎旗几乎没有因为文革伤亡一个人。我因此也赢得了两派群众的一致赞誉:“幸亏吴老师做了不少工作,否则,不堪设想!”就这样,文革后,我在扎旗威信忽然升起。1972年初,我就被光荣地批准为中共党员!也因此,我开始结交了许许多多学生忘年交(张冠立、李新一、刘焕等等),工人好朋友(王树林、张凤瑞、薛凤海、油厂李厂长,高长山,等等)。后来我们家的生活物资来源,不少都是来自于他们的援手,例如猪饲料、肉脯卖肥肉烤油、玉米脐油、保安沼大米、新林的烧条子……
从1966年6月21日到1968年6月,我们就这样屈辱地度过了漫长的整整3年!
这可谓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政治煎熬。
我老早知道自己的胃有些娇嗔,所以习惯于每天三餐后20分钟平胃,两次半个小时散步、做健身操;特别是时常严格控制在外用餐,有时遇上机会有意回避会餐。这可能令一些人暗暗疑惑我的融众心态是否有点怪异?
其实,我和老伴在我们家的住宅区是有名的坚持健身锻炼的“样板”,颇受夸赞。我们俩也一向以此为荣耀。几次体检,虽然毛病也不少,但是致命的疾病几乎没有,血压正常(120/80,血糖5.22),等等。
人有旦夕祸福。不料,2014年 7月18日初伏那天,家里设了家宴。当晚送孩子们走后,我突然呕吐,屙稀。开始并未重视,就这样忍了三天不见好转。7月22日,我想借体检查清原因,结果出来一切正常,也没发现什么。但是,我忽然感到吃东西没有胃口,食欲不振,肚子有胀痛感。7月24日,大儿子领我到省医院消化病医院陆医生检查,朱春兰主任做了胃镜后看结果发现,我患了中度反流性食管炎,慢性、浅表性胃炎,胃潴留。医生开了三种药:吗丁啉、潘妥拉克好施林(复方谷氨酰胺颗粒)。
按说,胃炎算不了什么大病,不关乎生死。但是,它给我的精神压力很大,一则不能正常活动了,二是什么都不敢吃,更要命的是开始两三天一打起饱嗝没完没了,有时要持续打17个小时,闹得晚上无法安眠。后来几天尽管排便正常了,不呕吐了,不打饱嗝了,但是不敢碰油水;偶尔一次吃了一点点炒菜,没客气,就时就吐了。再后来,这些现象有所好转,我也能每天上午到外面走一走了,尽管浑身乏力,甚至还可以和老伴一起做做健身操了,但是颇有规律地每天下午1点一过,一直要闹到三四点,腹部绞痛难忍,有时坐立不宁,撕心裂肺。这段时间是我患病期间最痛苦、最煎熬的日子。尽管有时孩子们来了闲聊,乃至陪玩扑克精神有所转移,但是依然无法根除,人一走,肚就闹。此刻,我甚至没有了信心。尽管孩子们的劝说:“只要是病,没有不痛苦的,胃病还算好一点的呢。”我依然摆脱不了痛苦的心理与腹部的要命折磨。仅仅16天的时间,我的脸就廋了两圈,掉了2,4斤分量。凡是见到我的邻居都说,我有点“脱相”了……
当我外出散步时,我听到了三种议论:一是:“人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道理。”二是:“你看他倒是锻炼身体风雨不误,有什么用?不是照样生病?”三是:“得了病要有耐心,慢慢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别着急。”第一条是真理,第二条的谬误,第三条是规劝,良师益友。这时我学会了理解:不同人发出不同声音,不能大惊小怪,要沉思,要接受教训,做对了的依然要持之以恒,不能因噎废食。
其实,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完全摆脱病痛之中,只是比前些日子少了许多躲不开的煎熬,于是就觉得天空比往日湛蓝多了,空气比往时充足多了,人们的笑脸也比往常真诚多了。或许,疾病开始慢慢向我告别?希望也开始情愿在向我招手?
人类只要活着难免会遭遇生活、政治、疾病这三种煎熬,倘若能完胜地度过这三道“鬼门关”,人世间还有什么魑魅魍魉捉拿不到的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