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进 往 事
(二)我的师傅杨殿荣
到集贤农场后,我被分配到一队,听分配的人说, 一队是农场的老场部,条件相当不错。车开了好长时间才到地方,一进连队路旁就有好多房子,有一个石头垒的房子很醒目,是个商店。我心想还不错有商店哪。我们女生住的宿舍是原来农场场部的办公室,还有火坑哪,就是小点,6个人一个屋子,两头大点的房间的要10多人住在一起。带来的褥子只能双叠才能放下,晚上睡觉有点挤,我开玩笑地说,翻身时就喊向右转吧。
七月份的天气很热,干干的,连长说,正是收麦子的季节,你们得马上参加劳动,第二天,我们就上班了。我被分配在CK4自走康拜因上当学徒。可高兴了。听当地老职工说能直接上机务,那是相当不容易的啊,上机务得是很优秀的青年才能被选上的。还有一点让我高兴的就是,每天穿着深蓝色的细帆布工作服,带着白手套,头上戴个帽子,很像一名工人。CK4是前苏联产的自走康拜因,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收割机就是很先进的了。全农场只有4台,其它全是靠拖拉机牵引的半自动收割机。师傅叫杨殿荣,是山东老支边青年,个子不高,不太爱吱声,一看就是个地道的老实人。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准留辫子。可我舍不得把头发剪掉,就把辫子紧紧掖到帽子里。他把车的构造大概地给我讲了一遍,从切割、脱粒、分离到卸粮等部分,然后告诉我启动前要看一下监测仪表是不是好用;又带我上了驾驶室,告诉我康拜有1、2、3三个前进档,一个倒档,左、右转弯。开车前要先检查转向是否灵敏,离合器是否好使。我一听就觉得脑袋大了,不就是开车嘛,怎么这么麻烦哪。
说完他就教我如何保养车,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大家伙,告诉我这叫黄油枪。他打开后盖把黄油装上,冲着一个油嘴就打了三下,然后又换了个油嘴打了几下,黄油真的就进到油嘴里了。边打边说,一个油嘴也就打两三四下,不能太多,多了油就出来了,浪费,不打机器会受损的。说完把黄油枪递给了我,让我自己学着干。我提着黄油枪挨着个油嘴往里打。齿轮旁、轴承上、滚桶里,全车上下犄角旮旯有几十个油嘴那。刚干找不着窍门,上窜下跳的,累得我满身是汗。不一会儿,手上、脸上、衣服上都蹭上了黄油,在给滚桶叫油时一不小心还把头给碰了,那叫痛呀,我用手捂着脑袋偷偷地撩了师傅一眼,嘿,没看见。干了会儿,真的有点累了,我瞅了师傅好几眼,心想,快让我歇会吧,可他看也不看我,埋头在那捅咕机器。我心想,真是的,也不让人歇会儿。车很快保养完了,他在平房根边,蒿了一把草,蹭蹭手上黑呼呼的油,头一甩冲我说:“马上下地”,我刚才还有点累,一听说要下地了,马上精神头就来了。路上开车时,他和我说:“李子,麦收是全年最忙的季节,豁出命也要把小麦枪回来,要不雨季一到,小麦就全泡汤啦,在累也不能叫苦,这叫龙口夺粮啊”。听了这话,我啄磨,刚才修车时我的心思被师傅看出来了,他只是不说罢了,我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到了地头,一看,好家伙,金黄色的麦地真可叫一望无际呀,可以说是从来没见过的广阔,刚才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就亮了。我一看,地头有几个人正在那弄什么哪,原来是为了机车进地时不压麦子,有人已把地头的小麦割了,并打成捆,跺在一旁。师傅开车就进地,我抬头一看, 师傅稳稳当当坐在康拜因的驾驶台,满脸非常严肃,两眼炯炯有神,手把舵、踩油门, 对着麦地就开了进去。机器动了起来,轰轰的响着,只见收割台往麦杆中间轻轻地一插,上下切刀一挫,麦杆在收割台上跳跃似的进入了机器里,脱谷分离开始了。机器开过的地方,一大片麦子全没了。我跟在车后面看着,感觉老开心了,滚桶轰轰地转着,麦桔在里面被打碎,后面的筛子在不停地来回抖着,把麦子筛下去,麦桔在筛子上晃荡晃荡的被甩在后面的车兜里,一会满了就放下去,好大一堆,像个小山包似的。脱了一会,师傅停下车就到后面的麦桔堆里扒啦扒啦,看有没有没脱下来的麦穗,转身和我说,看看脱没脱净,不能把打下来的粮食白白扔掉。跑了两个来回,粮仓要满了,师傅摆手招呼地边的胶轮车过来接粮。胶轮车开过来,把后面的托车停在康拜因旁,开始卸粮。只见一侧斜高式的卸粮筒里面传送带一转,粮仓里的小麦就哗哗地流出来了,真好看,就像是从天上流下的一股瀑布。粮仓是一个漏斗的形状,在往外卸粮时,中间出现一个坑,四周的麦子哗哗地往中间流,不一会就卸完。
歇气时,师傅告诉我,收割台非常重要,使用前要检查,要看麦子的高度及时调整拨禾轮的高度和转速,割刀行程和切割的间隙,搅龙转速的大小,都与收割效果有直接关系。另外,作物太湿、太密,杂草多,或行走速度过快,脱粒间隙小,滚筒转速低;传动皮带打滑,都会影响脱谷效果,也就是说不能让到手的粮食因咱们工作不细给流失掉呀,这是当驾驶员工作时必须想到的。我细心地听着师傅的话,并随着他手指的地方仔细地看着,边看边想,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同时,也感到了肩上责任的重大。
师傅平时话少,可一讲起他刚来北大荒时的情景,他话可就多了。有一次他给我讲,刚来时打夜班开荒翻地,他在后面扶大犁,困的实在不行了,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盹儿,可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只听窟通一声,不知咋的了,身子重重的一颠把他惊醒了。蒙了,迷迷糊糊一看,驾驶室的门已和地平了,大犁好像掉到什么坑里了。他离了歪斜地爬了出来,借着车的后灯一看,原来是掉进了一个棺材里。那棺材也不知多年了,天板全烂糟了,他和拖拉机手蹲下仔细一看,妈呀,都看见下面的白骨了。可把他吓坏了,就觉得两腿嗖嗖地冒着凉风。左右看看,远处山坡上玻璃棵了被风刮的哗哗直响,1000多米长的地呀,黑黑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唉,咋办呀,真的是啥招都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壮着胆儿和驾驶员把大犁抬出来,打那以后,好几天他都不敢打夜班。
有时,赶上雨休,就和几个要好的姐妹到师傅家里去玩,师母给做些乡下的饭菜,什么呼茄子拌酱、蒸大窝瓜,煮大馇子放上饭大豆,可好吃啦。一边做着,吃着,师傅一边给我们讲以前的事。讲刚来时住的是拉合辫的坯房,山上的野鸡和泡子里成桶往回涝的泥瞅。讲这些时,看得出师傅一点也不觉得多艰苦,反而有一种自豪感,一种神圣的眼神。
那天,在西山地号收麦子,中午饭后大家都想歇会,倪雅琴、徐锦荣和其它几个在地头捡麦子的女知青,靠在一堆麦桔旁打盹,连长他们也都不在,车就停在地的半截腰。我心想,这会儿去开车准没事儿。就壮着胆过去把车给鼓动着了,开车就往地头来了,又是个下坡,起车后车速就挺快的。我双手把着方向盘朝前面开去。谁知心里想的可车就是不听使唤,前面三米宽的收割台,直冲着那堆麦桔就去了,我左右地打着方向盘,车还是不听话。杨师傅一见此景,边跑边喊:“快踩煞车!快踩煞车”。急的直摆手,可那时我已经蒙了,手脚也不好使了,杨师傅拼命的向这边跑、喊着,地头休息的人全都惊醒了,大家急得往这边跑。车也快到麦堆了跟前了,我也不知咋整的,车停下了,那几个睡觉的女生吓的连滚带爬的轱辘到一边。我满脸是汗,胆颤心惊地下了车。杨师傅什么也没说,开着车就去收麦子了,我站在那不知所措,一下午,师徒俩一句话都没说。我是想说话,可又不知说啥好,一个劲地打溜虚,师傅到哪我到哪,乘师傅转身时,我赶紧给他挤出点笑来,可杨师傅看也不看我。忙了一下午,天不知啥时黑了。晚上回来送我到宿舍门口,师傅说了:“李子,回去好好儿歇着,记住,干啥学啥不能凭一时小聪明,得用心哪,”说完就转身回家了。望着师傅的背影,我站在那不知道说啥好。回到宿舍里,我反复想着师傅最后那句话,突出“心”字的重音。
这句话,后来成了我工作的座右铭,每当遇到什么困难时,她都能给我信心和力量。这么多年过来了,我用这句话,鼓励自己的行动,并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所谓“心想事成”不是一想就能成,而是要用心去想、用心去做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