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枯草丛微微颤动了几下,伏在草丛里的黑影屏住呼吸机警地抬起头,一双敏锐的目光扫过远处的苏军瞭望塔,铁塔四周的牵引线隐约可见,最后,目光落在腕上那块时针指向凌晨3点的黑盘夜光防水手表上。黑影突然爬出草丛,弯着腰蹑手蹑脚跑向十几米外的乌苏里江边,就在他要潜入滚滚江水中的一霎那,他又猛然停住,缓缓地回过头,刚毅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眷恋地向身后遥远的地方看了最后一眼,这也许是与家人最后的诀别,因为他深知此行的凶险,然后快速地潜入刺骨的江水中。
后半夜起风了,凛冽的西风呼啸着刮过苏联远东地区伊曼岛干枯的矮树丛,奔腾的云朵随风在天幕上匆匆而过,斜挂在天边上淡淡的上弦月和闪烁的星星,在云隙间一闪即逝,山野沼泽显得朦胧浑沌。他游过乌苏里江支流,敏捷地爬上伊曼岛后迅速隐没在树丛里。尽管被刺骨的江水冻得直哆嗦,但他深知自己没有时间耽误。他小心地透过树丛观察身后的动静,不远处是苏联达利涅列琴斯克市,对岸就是中国的虎林县虎头镇。确定没有追击后,快速潜入宽阔的乌苏里江,悄无声息地奋力游向寒雾蒙蒙的中国一侧。
他精疲力尽地游到了岸边,急切地向下游虎头镇搜寻着。寒风刮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里已是中国,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但他也很清楚,天就要亮了,对岸二十多米高的苏军瞭望塔上高倍望远镜可以清楚地发现这里的一切。想到这,他顾不得寒冷,拼尽全力爬上一人高的堤岸,翻过堤岸是荒草丛和大片的沼泽,他很快就爬入草丛。下游5公里虎头镇上,最西面的几座平房窗户已透出亮光,把一户人家土墙上“农业学大寨”白色大字标语照得清晰可见。这时苏联一侧有些异动,草丛里突然飞起大群受到惊吓的鸟类,瞭望塔雪亮的探照灯来回照射着……
这是1978年初春的5月9号,山野刚刚脱去一冬的苍凉,乌苏里江跑完了最后的冰排,江岸虎头镇上几户人家房前的干枝梅,已经悄悄绽开了红色的花蕾,又是一年好春光。
人勤地不懒。这天一大早,朝霞染红了庆丰农场的大片沼泽,大地还没有完全解冻,吃过早饭准备插种春木耳的庆丰农场知识青年们,踏着歌声走过水渠,他们青春跃动的身影倒映在早春平静的湖面上。就在这时乌苏里江面马达轰鸣,从上、下游高速驶来四艘炮艇,从炮艇上跑下来几十名荷枪实弹牵着狼狗的苏联军人,他们迅速分成几路向庆丰农场的大片沼泽地包抄过来。
正在插种春木耳的知识青年们,经过上长期的边防教育和军事训练,看到眼前突如其来的情况,并没有惊慌失措。组长马上命令知青小刘向边防哨所报告这里发生的情况。
机灵的小刘甩开仙鹤似的长腿,飞也似地回去报信。“哒哒哒哒”不远处响起了一梭子苏军的枪声,小刘没管这一套,继续往前跑。“哒哒哒哒”又是一梭子,子弹从小刘耳边“嗖嗖”地飞过,小刘被一条树根拌倒在鱼塘边,由于跑的急,跌的也猛,嘴里进了些土面。小刘趴在地上张嘴吐着,刚要骂出声,他突然停住了,奇怪!眼前鱼塘的水面上竟然长出一根芦苇,这个鱼塘是去年秋末,农场安排自己用推土机推出的3号鱼塘,还没经过长草季节,怎么会长出芦苇呢?他往水下仔细看,天哪!水面下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水里有个人嘴里咬着芦苇潜在水中!他差点叫起来。枪声又在远处响起来,小刘似乎明白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匍匐到水渠后面,猫着腰向哨所跑去。
苏军打了四梭子弹,没有发现什么,空着手又急急忙忙登上炮艇一溜烟开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辆草绿色吉普车停在了3号鱼塘边,扬起一阵尘土。车上下来四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同志和小刘,知识青年们也都跑过来了,这时水下的人也爬出鱼塘,大家才看清是一名50多岁脸色冻得铁青的高大敦实的苏联人,解放军同志马上与他进行了对话,文书兼翻译的小王听一句翻译一句,很快大家弄明白了苏联人的情况。原来他是苏联军工厂的工程师,明确提出不与地方接触,要求马上去沈阳军区。边防站领导立即同意了他的要求,大家搀扶着他上了吉普车,到沈阳必经虎林县,吉普车向虎林县城方向疾驶而去。知青们在鱼塘边还在议论着,大家对苏联人在冰水里4个多小时没有冻死感到惊奇:“苏联人身体真好”。
故事讲到这小刘满脸的自豪,我们继续在清晨的乌苏里江边漫步。虎头镇已经变成旅游名镇了,景点游人如织,街道宽阔整洁,商铺林立。哦,不,应该叫老刘了,他已经由当年的知青小刘,成长为县里一家单位的领导了。老刘指着江里一排停靠在码头上的巡逻艇说,现在我们的装备已经现代化了,和平环境里更应该常抓战备。小战士蹲在军用码头上,舀起一茶缸江水,边漱口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