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顽童宋晓华 于 2015-3-28 07:38 编辑
1981年我在哈尔滨市道里区太平公社卫生院做X光科医生。太平公社位于松花江上游距离市区71华里,这是个偏僻的乡村小镇,满族人居多,民风淳朴。我们卫生院医疗条件简陋,临街的黄土砖坯墙内,仅有两栋老旧的红砖房。前栋门诊部,设置内科、外科、药局、化验室、X光室。后栋住院处,设置医生办公室及1号、2号、3号病房,三间病房共摆放十几张病床。卫生院在编十几名医护人员,仅能诊治简单的常见病。因为临床科室医生少,所以附属科室医生也安排临床科室值班。 8月14日晚上轮到我单独值夜班。天刚擦黑一辆小马车停在了卫生院门口,一双老茧手握鞭杆子的车老板搀扶一名女患者走进了诊室:“大夫,我媳妇这两天又哭又闹,嘴里胡言乱语,您给看看她咋的了?” 我示意女患者躺在诊床上。诊视女患者,三十岁上下,双眼紧闭,自主呼吸,口唇无紫绀。我大声问她:“你哪儿难受,怎么不说话?”“我不愿意说话。”她回答的干净利落。看来女患者意识清醒。 在车老板的配合下,我对女患者进行常规检查。推开眼睑用手电筒照射两侧瞳孔等大对光反射正常。测生命四大体征:呼吸 22次/分,体温 腋下36.8°C,脉搏 84次/分,血压 130/80mmhg。用听诊器听心肺无异常。腹部平坦柔软,无压痛,肝脾不肿大。托其枕部,屈颈动作,无脑膜刺激征。持叩诊锤,叩击股四头肌腱,小腿伸展正常;叩击跟腱,腓肠肌收缩,足向跖面屈曲正常;握其踝部,用钝针沿足底外侧缘,由后向前划至小趾根部,再转向内侧,表现为足趾向跖面屈曲,巴氏征阴性。 我用“望触叩听”的诊断方法,初步检查女患者未见异常?车老板求助的眼神依旧望着我!见天色已晚我建议他们住院观察,我再详细询问一下发病原因。我让车老板把小马车赶进了卫生院的后院,安排他们住进内3号病房。 朴实憨厚的车老板来到医生办公室述说着病因:“我们家住在黄家窝堡,我俩有一个四岁的丫头,两天前我媳妇晚上在院子里不知见到什么东西被惊吓,她一会哭一会笑,也不吃也不喝,嘴里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屯子里的人说她中邪了‘鬼魂附体’,让我去跳大神驱邪,我不信跳大神的,但又怕媳妇出啥意外,就跟生产队借了小马车把她拉来卫生院找大夫看看。”
突然,3号病房的两位患者惊恐地来到医生办公室反映:“新住院的女患者鬼呀神呀的胡说,三更半夜的乱叫,太瘆人啦!我俩不敢在病房里呆着。”我把两位患者临时安排到2号病房里。我急步走进3号病房观察女患者发病时的症状,见她两腿盘坐在病床上,两眼发直目光呆滞地对我叫:“大夫,你能治我的病,但你救不了我的命,今夜小鬼就锁我去见阎王爷,我的阳寿尽了……”女患者抬手推开车老板送到她嘴边的水碗拒绝喝水,她转身躺在病床上对车老板嚷:“丫头他爹,我今夜就要死了!哎!我死的姿势是仰壳躺着好呢,还是栽歪躺着好呢?等我死后你要对咱们的丫头好点呀……”
女患者嘴里幻觉妄想不停地喊叫,她一会坐起来一会又躺下不停地躁动!车老板满头冒汗不住嘴地安慰着女患者。3号病房门口有几名胆大的住院患者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着。 这症状是典型的癔病发作(歇斯底里症),对症治疗我给女患者肌肉注射25mg盐酸氯丙嗪,半小时后女患者逐渐安静下来,她停止了叫嚷并自己拽过被子侧身睡去了。病房恢复了应有的肃静。我嘱咐车老板:“若夜里患者醒来劝其喝水,有啥病情变化随时跟我联系,等明早各科室医生上班后再给她会诊。” 一切处置完毕,我的心平静下来,走回医生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刷刷刷”常规书写完女患者的住院病历,我又拿起《内科学基础》看了起来。长夜难熬,上下眼皮直打架,昏昏沉沉要打瞌睡,凌晨三时许忽地一股冷风袭来,感觉身上凉飕飕,我站起身关上窗户,伸了伸腰迈步走廊里巡视各个病房,1号、2号病房的患者无异常。
我推开3号病房门,见车老板疲惫地屁股坐在板凳上而脸趴在床边鼾声大作,再看女患者不知何时把衣服、裤子、鞋和袜穿戴的整整齐齐仰卧在病床上?我走近女患者发觉她没有呼吸运动!我猛地推醒车老板:“快!抢救患者!”车老板忽地站起身来眼神愣愣地看着我。“听不到心音!”我放下听诊器急促地说。我赶紧给女患者注射一支肾上腺素,立即进行胸外心脏按压,车老板醒过神来协助我做人工呼吸,抢救了二十分钟,女患者依然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生命体征!车老板重重地瘫坐在板凳上。我轻轻地拽起白床单盖好死者,慢慢地退出病房。 我回到医生办公室心情难以平静,女患者怎么会突然死亡?难道是我注射氯丙嗪导致她死亡!我忐忑不安地书写着抢救记录。天亮了我缓慢地推开3号病房门,哎!病房怎么空了?2号病房一名早起的患者说:“天快亮时车老板一个人把死媳妇抱上小马车,不声不响地赶车走了。”
我疾步跑出卫生院大门外,曲曲弯弯的乡间路上,哪儿还有小马车的踪影啊?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前似乎又看见朴实憨厚的车老板求助的眼神,耳边似乎又听到绝望的女患者凄惨的叫声!我低下头惭愧地脱下白大褂,唉!我真不是一名称职的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