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梦 于 2012-11-18 17:59 编辑
下乡 夏梦 初三.一班的教室里,学生很整齐安静地坐在那里,文化大革命的冲击并没有给这个全校最好的尖子班带来多大的影响。尽管课余时间写大字报,用浓浓的笔墨和尖利而刻薄的语言批判了在校的好多老师,这个班的学生还没忘了刻苦地学习,因为全校和家长的希望都在他们身上。我就坐在他们中间的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这不光是因为我个小,还是我学习好,老师重视我,特意安排的。绝对不因为班任是我哥的同学。就因为调这个坐位给我,那个带着一圈圈近视镜的被调到后一排了,我是‘国宝大熊猫’。班里重点保护对象。 这节课是班会。班任在这最关键的马上要冲刺的时刻,发起了总动员。我们毕业试都考完了,分下来了。总分我在前三名。老师说升学考试在即,让我们做好准备报志愿,还要努力把成绩和分数提高上去。班会末了,还剩下点时间,他讲了讲文化大革命涉及到我们的事儿,就是这次报志愿要好好考虑,有的学校,尤其是好的学校不要成分不好的学生,就是要了,将来也退回来,不退也升不上上一级学校,工作分配时成分不好也不给分。他说这是上边传达的。我在下面默默地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脑子里想的是自己的父亲刚挨完斗,说我们家是地主成分,刚挖出来的! 我舍不得我的学业,更舍不得我的高分数,我生就的要强的性格促使我还要去在升学考试上再夺个好成绩。可天不由人,命运开始作弄我。我想,我得找我自己的出路。 在家复习的时候,街道来了个通知,说哈尔滨市要下放(当时叫下放,还没大批下乡呢)一批青年到兵团去。去的要到街道报名。当委主任的我母亲还没听明白,我在一旁却记住了。 后来的课我也听不下去了,课堂上我就想着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要是因为成分考不上,我父亲又挨斗,看着人家不录取我他多闹心啊!?去了,我自食其力还可给他减轻点儿负担,我家还有四个念书的,靠他一个人支撑,他太累了,成分压得他也太苦了。 背着家里和学校,就连我们班任我都没告诉,我去街道报名。那时没全国大批上山下乡,只是哈尔滨和其它几个城市偶尔地下放一些没工作的青年或表现不好的人,更不让在校的去,我软磨硬泡地使那个街道老大婶给我写上了名。回来的路上我自己安慰自己说,没准不是坏事,也许我还能当兵呢,据说那是像部队一样的编制。还可以唱歌,上文工团,像〈英雄儿女〉里的王芳那样唱〈风烟滚滚〉。 也是谁也没告诉,任何人不知道,我去迁户口,我还是孩子,在学校读书只是个书呆子,不知道户口意味着什么,可到了派出所,那负责办理户口的民警的两句话也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说:“你要是迁完了,出了这个门再想落上都落不上了,迁完了不出这个门也不能再落下了,你考虑好了,还迁不?”我没再琢磨,干脆地说:“迁。”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户口上我那页上面写了几个字,一个红色的章印在了那页上,章上刻的是——‘注销’! 捧着户口回家,家里像开了锅,最不安和着急的是我妈。她和我没说什么,却一个人在厨房抹眼泪。我一看不好,第二天我就去追赶那时节在附近农村支农的我们班去了。可我妈还是让我那个还没和我姐结婚的‘准姐夫’找到我,用自行车给我驮回来,接着动员我说别去,她说这是下放,我还不是没出路,人家不录取我,我还可以在城里找工作。我坚持要去,最后妈妈含着泪给我准备东西,她舍不得这最小的小女儿一下子就走出那么远,主要是因为在五个孩子中她最喜欢和疼我。 我们那批人走的时候是哈市欢送最热闹和最隆重的。那是下放自愿去的人,去的人都是好样的。哈尔滨火车站上红旗如海,欢送的人群把车站围得水泄不通。后来只有欢送的家属们才可上站台,我妈挤在人群中,我父亲没来。 进站火车说着就来了,我在下乡青年里第一个上了车。上了车一下子就坐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再在人群中找我妈,看见的只是人山人海。那火车在站内停了好久,我们车厢的人都上满了的时候,一色的黄军装上衣,蓝裤子挤满了车厢。我站起身来,说:“朋友们,我们唱个歌好不好?”年轻人啊,群情激奋,“好!”我打着拍子,领头唱了起来,“迎着春风,迎着朝阳,爬山过水到边疆------”。突然,一块儿来的小彭拽了一下我的胳膊,说:“你妈,在那哭呢!你快看!”我没停下打拍子的手,头也没转,说:“我唱歌呢。”火车在歌声中开动了,慢慢地向站外驶去,然后那古老的火车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啸,飞快地向着边疆驶去。这时我看了一下哈尔滨站,,我妈早已淹没在人群中。站台上的人群渐渐地离远了,直到看不见------ 到了。这是一个离县城和车站都很远的的还没改成兵团的农场。无数辆大解放车把我们拉到了场部。两千多人啊,一个大大的学校都没这么多人。在外面排好了队,进入场部大会场。会场两边高大的墙上,挂着标语条幅:“上山下乡誓与工农相结合”,“屯垦戍边献青春保家卫国”。横幅挂在大会前面的舞台上面,“热烈欢迎首批下放青年”。 一个个安排好的程序里的发言都过去了,下放青年——知青代表讲话。大会念出了一个名字,我一听吓了一跳,是我!我马上站起来,走上台去。我也没准备啊,更没有稿。那就说吧。我用激动的情绪,革命的语言,战斗的激情,说出了我们来的青年的心声和决心,我不知我咋那么能说,我也不知我怎么有那么多词儿,这段讲话还在大会上用那两圈转着的录音的东西录下来了,可我都不知我说啥了,到现在都记不起来了,反正我说的很好,那台下的所有人都拍红了巴掌。 我们这些人在场里培训了几天,吃的可好了,每顿四菜一汤,都有肉,那在那个年月真美坏了。我第二天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我说你们别掂记我,我挺好的,吃的伙食都赶上飞行员的了,过几天可能还发枪呢! 不几天,我们来的人就分别被送往各个生产队,我去了一下车就看见穿着一色的水靴和农田鞋的农工们,看见了那片黑黄的盐碱地,开始了第一顿就是黑馒头白菜汤的生活,开始了用手在冰水里捞豆子的工作------。我没怕,我马上投入了新的生活。 一周后,在梦中我梦见了一个老太太,醒来想一想,那是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