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梦 于 2012-10-20 16:31 编辑
怀念母亲 夏梦 在我大厅的一个角落的小桌上,放着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镜框。镜框里的照片是我逝去的父母,我目光停留在母亲的脸上。 母亲年青时很漂亮,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四十生的我),她还是个美人。她大大眼睛,双双的眼皮,因为太双了,以至于老了时就变成三四层了。有时我和母亲说话,望着她的眼睛,那清澈的双眼,目光炯炯有神。像一汪清水一直能看到底。她只要醒来一直到天黑,她都是微笑着的。她个子不高,但一直是那样的苗条,胸大臀高的她一共生了九个儿女,我是老九。在旧社会有四个没养活,最后养大了五个孩子,我还是最后一个。四个女儿,我小名叫“满桌”。有时我挺感激她的,戏说要是赶上计划生育,就没我了。 母亲是地主的女儿,却嫁了个工人,没陪嫁,跟着我父亲风风雨雨一辈子。他们一直很和偕,她去世的第二年,父亲就寻找她去了。 母亲没上过学,但识字,后来又在扫盲班跟着‘学’了点儿。但她是我一生中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最睿智的女人。她精通天文地理,人情事故,没上过国高,大学,可她就应了那句话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辈子没惊天动地,却给人间留下了美好的东西。她当过人大代表,不挣钱的街道主任,在大跃进年代领着大伙办不挣钱的食堂和托儿所,幼儿园。最大的功劳是养和培育了五个儿女,四个儿女都有作为,就我啥也不是,不过在家族聚会上,大伙儿都说最有才的是我,我啼笑皆非。 母亲一生吃了不少苦,就不说种地干活,就在我父亲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时,她为了寻找我父亲,一个人从乡下跑到哈尔滨太平桥,领着好几个孩子,纺线织更生布和给人家洗衣服补褂子,一天挣三毛钱买玉米面养活孩子,我就在那个时候到人间来了,母亲给了我新的生命。等到光复我父亲九死一生逃回来时,我母亲两眼患眼疾几乎失明。 她就像所有的母亲那样,像老抱子母鸡那样把儿女护在翅下呵护着,自己默默地奉献着心血和汗水。但她知道,鹰只有飞出去才海阔天高,她把大女儿送到解放军部队,做了军医。又含辛茹苦地供其它几个子女上学读书。而她无偿地做街道上的各项工作,调解纠纷,还有现在说的扶贫,我一两岁时她就带着我做妇女工作。我三岁时就一个人自己在家了,她太忙了,太阳落山时才能看见她。我自己踩着小板凳儿,拿着瓢从比我还高的大缸里舀水喝,午饭是窝窝头就凉水。喝凉水我也长大了。 永远不会忘记的是那三年自然灾害的一天,家里也真没吃的了,尽管用榆树叶包玉米面团子,地瓜秧蒸发糕,粮食也不够吃了。她就那天没去做妇女工作。领我去老远的大地拣庄稼。那是片黄豆地,收割完了,车拉黄豆时连秧都拉走了。我母亲和一群人在垄沟里找豆荚。马车老板子看着这群人生气,一鞭子抽过来,打在母亲的发髻上,母亲咧趄了一下,还没撒开领着我的手,我望着那马车,幼下的心灵印下了他的嘴脸。 从家里到外头。没有我母亲讲不出来的道理,这一次她无声地领我走开了。 就因为我母亲太聪明了,我父亲一辈子听她的。外边的人,只要你有事儿,都来找我母亲,没有她弄不明白的。没有解决不了的,神了!她还有她的一套磕儿,像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啊,老多了,还卖瓦盆的出身-一套一套的呢,真有学问。后来我大了,我知道,有好多都是文学著作或戏文里说的,她记忆力神,活学活用更神! 后来生活好了,我们家的东西就是大伙的东西。我母亲总把最好的送给别人。送给困难的人家儿。就是有时别人给她的东西,她也不吃,再给别的人家送去。我母亲的人缘儿特好,说话从来还真切,客气。我没见过她在任何地方发过脾气,用她的话,就是有难事或委曲了,也‘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她永远是阳光的,快乐的,她带给人们的也永远是阳光的快乐! 我下乡是造反去的,没征得她同意就把户口从她户口本上注销了,她送我上火车,哭了,我一生中见到唯一的一次她哭了。因为虽然她好几个儿女,她最疼我这个最小的。后来,她掂记我,老得病,我回不去看她。她来看我,在接她的时候,她那时已老了,还扛着个大包袱,从人群中挤出来,两鬓白了。不管是她来不来,在兵团的几年,我每一年都能穿上她给我做的棉鞋,千针万线纳的底子,塞上厚厚的棉花,手针缉的鞋口整整齐齐,那鞋样是她自己绞的,夹在一个旧画报里,她只给我做鞋,北大荒冷,她怕我冻着! 再后来,我插队,考学,结婚,生孩子,挨丈夫的打,闹离婚------。在忙忙乎乎中,没注意到母亲渐渐地老去,她像一棵有着无数年轮的大树,尽管枝繁叶茂,却在她的树干上出现了空心。她让岁月和枝干的汲取营养变得干枯了。可她还是热爱生活的,她爱她拥有的一切。那时候的她常说,真过上好日子了。乐颠颠地从我姐淘汰给她的十二寸黑白电视上她看戏,听新闻。我给她买刚兴出来的快餐面,那时只有出国人员为了省钱才吃的,咱这还见的少。她说:‘这多好,不有做了,用水泡泡就吃,真科学!’ 母亲患上了肺气肿,按现在说不是不能治的大病,尽管她病了一次又一次,住了好几次院。熟话说,久病无孝子,也不一定对,因为我们家的子女真都拿父母当回事,尤其她病时,我大姐在医院,就在她科里住院。我和我嫂子都能护理和给她打医院里拿回来的药。可是病久了,就没想到她会死,而且是那么突然。 母亲的死是个谜。 路上我两眼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我问大夫为什么不抢救,医生说,我嫂子说不用抢救了。我嫂子是这院里的药剂师。 我哭,喊,以前听我母亲说过小鸡不行时,在它身上扣个铜盆。猛敲,小鸡就能恢复知觉,我恨不得去找铜盆!我垛脚,撞墙。无济于事。 我三姐来了,告诉我说,在中午我打完针走后,她去了我母亲那儿,还看她好好的,后来说有点上不来气,她肺心病常上不来气。我嫂子来了,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不到一分钟,打上人就不行了。就马上送医院。我三姐看那药瓶,看那强心剂已过期五年了。 过了不久,我们那儿抓起门诊的一个护士长,她为了获取暴利,把来门诊打针的人的药全换成蒸馏水。我打那药是蒸馏水。根本就没有治病作用。那强心剂呢? 谁拿来的就不说了吧。反正我母亲逝去了,她的用小手帕包着的攒起的那点钱也变成了用手帕包着的两打卷烟纸。这又是一个谜。 母亲,我的母亲。在镜中你微笑着,我在重阳节前用泪水怀念你。你是否在说:“好好地走下去,干出点像样的事儿,我就没白生你一场!”然后你可能还说:“就有那么多的洗脚后跟水,哭啥!” 我呜咽着说:“老娘,你要是活到现在,就能看上三D电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