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范学新 于 2018-6-7 09:07 编辑
回家 1970年4月16日,17连副连长宋泽礼派我回哈尔滨买菜籽,顺便把他爱人接回来。他说,你步行几十里到富民(沪家农场),那里有客车通乌伊岭。这是我68年下乡后第一次回家,心里自然有些激动。早上八点,我穿上压在箱底的条绒裤子和一双崭新的军用农田鞋,梳饰打扮一番,一根木棍撅着一个帆布旅行包,就兴高采烈地上路了。
初春季节,咋暖还寒。刺骨的寒风阵阵袭来,地面冰水交融,融化的薄土层踩在脚下象溜冰一样,踩碎的薄冰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走了一个多小时,鞋上已满是泥水,农田鞋也不管用了,只好换上水靴艰难地前行。80多里的路,只经过两个小村,没碰到一个行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下午四点到了沪家农场。 富民(沪家农场)是一个较大的自然村,也是一个上海插队知青点,村里还有一个国营粮库。到这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客车,到乌伊岭至少还有100多公里。这使我很失望,只好准备住下来再说,这时已经饥肠辘辘了。我试着走到粮库食堂,掏出钱和粮票买点吃的。但是他们说食堂不对外,任我怎样求情,硬是不卖给我。这时,一个粮库职工拉着我的衣角,气不公地对我说:“别跟这些没良心的人求情!走,到我家给你烙饼吃。”就这样,这个仗义的工人炒了两个菜,烙了两张大饼,让我热乎乎地饱餐一顿,却分文不取。萍水相逢,危难之时,仗义助人,令我肃然起敬,感激不已。 饭后,我正准备到村委会找个住处。走着走着,一辆拖拉机开了过来,我便向前问路。说来也巧,这位拖拉机手竟是平阳河村曾到我们连帮助开荒的熟人——赵师傅。他问明我的来,对我说:“今晚我去河口拉东西,你跟我一道走怎么样?”我自然喜出望外,一步登上了拖拉机。这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钟了。
拖拉机在小兴安岭的崎岖山路上欢快地疾驶,隆隆的轰鸣和耀眼的灯光划破寂静的夜空,我的心情也显得格外开阔和舒畅。车子走了三个来小时,前面出现了一条战备公路和一处测量标志,一堆炉具和炊具卸在路边。赵师傅说:“这里叫大架子,离河口还有20多里地。我只能开到这里了,装上东西就得回去,你怎么办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半夜三更的只身一人,就跟我回去吧!”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叫我心里七上八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我在心里合计着:按拖拉机一小时走18里计算,已经出来了60多里路。如果回去,明天还要多走60多里;如果往前走,只有20多里的路就到河口,何必舍近求远呢?!于是,我下定决心往前走。 虽说下了决心,但心里还是直打鼓。我想,趁着拖拉机隆隆的轰鸣声和两个大灯的光柱壮胆,可以加快脚步,多走一段距离。于是,我象急行军一样向前奔去。但是,走得越快,离开拖拉机越快。不一会,拖拉机的轰鸣声和灯光就被甩在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空旷的大山和半个月亮与我做伴。新修的国防公路沿着崎岖起伏的山脉逶迤伸展,两侧的原始森林越来越密。独自一人在深山密林的深夜中行走,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怯意笼罩着全身,精神高度紧张。一会儿,发现前面公路旁有一个熊样的黑影,定睛看了半天,确定黑影一动不动,是个大树墩,才敢继续前行;一会儿,一阵疾风从林中吹过,好象整座山都在沙沙作响,草木皆兵,实际是风吹桦树皮发出的声响,弄得你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会儿,几只野鸡突然从树丛中窜起,吓得你从脚跟到头顶象过电一样,热流涌遍全身,似乎头发跟都立了起来;更有甚者,不知从什么地方还不时传来“呜呜”、“牟牟”的野兽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真叫你毛骨悚然……总之,身边的一草一木、一声一响都好象在跟你作对。 走下一坡,上到一道高高的山岗,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放眼向东望去,山下有一条河潺潺流过,左岸有灯光,还有阵阵狗叫。我心头一亮,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心想,大概河口就要到了!但是,下了坡,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冰排撞击声和流水声,却没有过河的桥。公路又打了一个九十度的急弯,沿着漆黑的山麓伸去。我刚刚放亮的心,一下子又晾了半截。但是,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公路离山跟很近,在山的影罩下显得漆黑一片,各种莫名其妙的声响阵阵袭来,更增加了恐怖莫测的气氛,说是瘆人一点也不为过。我在心里默念着毛主席诗词: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这大概就叫自我暗示吧!往前又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来到了一座桥上。从桥上往左前方望去,发现几座帐篷和几缕灯光,大概河口真的到了!我喜出望外,定了定神,取出包里的手电筒,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钟了。下了桥,我径直朝有灯光的帐篷走去。 走过三、四座帐篷,亮灯的帐篷离我只有几十米远了,一种胜利的喜悦袭上心头。突然,呼的一声,一股旋风从脚跟拔起,一只恶狗狂嚎着拼命地向我扑来,离我不到一米远。我本能地猛一转身,打开手电直射狗眼。恶狗还是穷追不舍,眨着闪光的双眼,疯狂猛扑。我来不及取下旅行包,一边用手电不停地“扫射”,一边踉跄着往后退。不知什么时候总算退到了帐篷屋里。惊魂未定,屋里的人便把我审查了一番。我掏出“边境通行证”,并说明了情况,才算了事。其中一个人说:“算你检着,狗没咬着你,那条狗可是跟熊瞎子干过仗!”听了这话,我这才感到后怕,倒出了一身冷汗。一会儿,一个人走进屋来嚷到:“谁打我的狗啦!”我说:“没人打你的狗,是你的狗差点咬着我。”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在中苏边界的反修前线,深更半夜,深山老林,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难免引起别人的怀疑和警惕。开始,审查我的人说:“你就在这找个地方凑合半宿吧。”刚躺下不到一个小时,他又把我叫起来说:“看你挺辛苦的,给你找个有铺盖的空位,好好地睡一觉。” 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多钟了。饭后,询问了半天,还是没有去乌伊岭的车。河口离乌伊岭只有90多里路,就是步行也无所谓。我试着来到离住处不远的一个位于三岔路口的边防检查站问路。“同志,请问去乌伊岭怎么走?”,谁知检查员看也没看我一眼,冷冷地说:“那谁知你想怎么走!”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又回到驻地。后来一打听,驻地下午有“解放”去乌伊岭,我就乘这方便车到达了目的地。 乌伊岭有直达哈尔滨的火车。当晚八点多钟,我登上了回家的列车。列车“呜”的一声长鸣,我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平安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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