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文蕴 于 2014-10-13 14:23 编辑
清明节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祭奠逝者的日子,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段,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许多不同的哀愁。有时候,感觉到一些思念似乎在追随着岁月,如同袅袅炊烟徘徊在你的身边,挥之不去久久萦绕在你的心头。 2013年的清明节,我格外怀念我的发小、我的同学、我的兵团战友孙建。我和他从小就住在一个机关大院,小学、中学都是同班同学,1969年,我们又一同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二十九团一连。 孙建出生在知识分子的家庭,他母亲是北京某报社的编辑,父亲是某大学的教授。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从小就有着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教育背景。孙建长得胖乎乎的,一副憨憨的样子,在我们这帮同学里,他属于学习勤奋,脑瓜聪明,做事认真,动作稍迟缓的那种人。在大人的眼里,他绝对是一个心地善良,听话懂事,人见人爱的好孩子。我们从小经常在一起玩耍,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猪八戒”。 记得小时候,院里的孩子们经常逗他,拿他寻开心。我们住的院子里建防空洞的时候,挖的大坑有3米多深,我们一帮淘小子就比着从上边往下跳,看谁的胆子大。这时候孙建总是站在坑边犹豫不决,不敢往下跳,后来硬是被我们大伙儿起着哄把他推了下去,我们看着跌坐在坑里发蒙的孙建哈哈大笑。 但是举重可是孙建的强项,我们这些小哥们都很服他。你看他弯下腰,双手握紧杠铃,大口的呼吸,憋足了气后,猛地提杠、翻腕到肩,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都暴出了青筋,再一发力就举起了很重的杠铃。人多的时候,孙建还会挺举或者单手举起杠铃,在大家面前得意地显摆一下他的实力和本领。 到了兵团以后,孙建工作很踏实,他下地干活从不偷懒,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记得有一次,在全连学习毛主席著作交流大会上,他主动上台发言,而且不拿稿件讲的非常流畅,赢得了大家一片赞叹,当时我真的很佩服他的胆量和学识。还有一次连队演出文艺节目,孙建扮演《红灯记》中的李玉和,唱了《浑身是胆雄赳赳》片段,那动作和表情还真像那么回事。 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纯真善良,憨厚活泼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间被无辜地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记得当时我正在师部学习,整个事件过程都是后来听说的。 那天孙建在场院夜战选麦种,因为夏季天长,六七点钟天还没黑,孙建拉肚子着急上厕所,他跑回宿舍顺手在炕上抓了一张报纸就往厕所跑。那时,男生宿舍前面有个木板搭的简易厕所,粪坑冲着路旁。孙建方便完后出来,恰好有人从厕所边路过,发现了一张带有毛主席像的报纸被扔在粪坑里,他就说是孙建用带有毛主席像的报纸擦了屁股。这件事,现在看来根本谈不上是什么政治事件,但是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盲目崇拜的年代,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视为阶级斗争新动向,都可以无限上纲上线。这个“报纸”事件被人揭发出来时,恰巧赶上团部工作组正在连队蹲点抓阶级斗争,就这样,孙建被抓了典型。 于是乎,工作组找个别人谈话,发动大家揭发检举、写批判稿,组织全连上下召开大小批斗会,让每个人都发言、表态,会上还有人高喊“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孙建”的口号。那咄咄逼人的阵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更有甚者,孙建在连队的礼堂挨批斗以后还不许回宿舍,让他继续留在那里做深刻检查。此时东北的夜晚天气已经渐凉,大礼堂四处透风,孙建用舞台上的幕布盖着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整整熬了一夜,让看到那一幕的人至今历历在目。 即便是这样,孙建的检查却怎么写也洗不清自己的“罪过”,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孙建拎着一个筐到处捡被污损的主席像,然后到连指导员家申诉,想以此证明自己热爱毛主席,思想是清白无辜的。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一举动反而又遭到“认罪态度不端正”的指控,真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不依不饶的诬陷无论是放在谁身上,于情于理都是无法接受的,更何况孙建一个刚刚成年,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十八岁青年。 打这以后,深受其害的孙建,每天默默地和大家一起下地干活,身边的人谁都不敢和他接近,他整天都一言不发,闷闷不乐,无神的目光呆呆地望着远方。一个好端端的小伙子,就这样在精神上受到了重大的创伤,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孙建的母亲知道了此事,便急匆匆的从北京赶到连队,孙建闻讯后,只是躲在宿舍的被窝里痛哭不止,却死活也不肯出来见他的妈妈。他知道自己不是反革命分子,他热爱毛主席,可是他依然感到没脸见自己的妈妈。后来经母亲和连队指导员再三商量,他才跟妈妈回到了北京。 我曾经在回北京探亲时,专程到孙建家里去看望他,他仍然住在小时候一直住的那个房间。孙建见到我很高兴,在谈话中,我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的举止。那个时候刚刚兴起黑白电视机,他对这个很感兴趣,家里为了让他学点知识和干点事情,非常支持他。我看到孙建的桌子上摆放着许多自己买的电子元件,和已经攒好正在调试的电视机及电路图。玻璃板底下还压着一张作息时间表,上边清楚地列出几点起床,几点练嗓子(他喜欢唱样板戏),几点吃早饭,几点做饭……。后来孙建还回访过我,到我家里做客。 我以为回到北京的孙建,本该忘记以前那段冤屈的历史,在一个温馨熟悉的环境中,重新投入新的生活。可是此事并没有因环境的改变而结束,因为孙建从小就是个办事认真,心地善良,容易较真的孩子,他心灵深处的创伤难以抚平。他把兵团事件造成的全部精神压力都发泄给了家人,他认为是因为父母让他去兵团造成的这一切。虽然父母想尽办法劝解他,调整他的情绪,街道也出面积极帮助他联系工作,但是他的工作问题还是因为“兵团的那点事”迟迟得不到解决。他渴望得到理解和期盼关照的希望没能实现,导致他的精神最终彻底崩溃了。 当我再次回家时听说孙建已经上吊自尽了,后来才断断续续了解到一些细节:在孙建犯病期间总是埋怨父母,说他现在的处境是他们让自己上山下乡所导致的结果,因此他在家里经常拳打脚踢父母,还曾拿着菜刀在院子里追杀他们。发展到最后,孙建趁父母上班时,在自己家的卫生间里悬梁自尽。临走之前他还在卫生间的墙上写下“热烈庆祝孙建自杀成功”的标语。 一个二十出头忠厚老实的孩子,本应该有一个非常美好的未来,但是却这样不明不白悲惨地含冤而去。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当我们兵团同学聚会时,大家都会想起孙建。每个人都为他的遭遇鸣不平,为他短暂的人生扼腕痛惜。往事不由得发人沉醒:是谁检举的孙建?工作组的干部如果不那么极左,如果连队的干部能够给与适当的保护,如果当初没有个人崇拜和盲目跟风,如果孙建回到北京以后社会能够及时的接纳他…… 。 只可惜历史就是历史,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阴错阳差,一件不经意的小事,让一个幼小的心灵蒙受了巨大的侮辱,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一个家庭的幸福就这样被毁灭。 孙建,我儿时的伙伴,我的同学,我的战友,就这样成为那个精神束缚时代的牺牲品,成为那场运动的殉葬物。 “孙建事件”无论对已为人父母的我,还是曾经身临其境的你,抑或是在职场拼搏的他,都留下了永远的、太多太多的思考…… 愿我那日夜思念的战友孙建,在天堂里不再被世俗的偏见所折磨,不再有任何的恩怨,过得平静舒心而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