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后日记《我的1971》

                            1971年2月25日
       昨晚邻居怀芝二哥家遭了贼，其三弟结婚要用的东西悉数被偷，损失二百多，好在二哥看得开，破财免灾吧。
       接到新春22日的信，他安慰我，自己的心境也不好，好在可以一心扑在工作上。事情就是这样，要注意实际的东西。大的方面，政策之类，并不多想，未始是件坏事，那实在是搭不着边，空谈而已。一个革命青年，突然陷入无事可做，脱离了革命队伍，所谓为自己还是为大众，只能为自己。
       还 是看书吧   ，有人给我弄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随便读一读。  鲁迅言：“一个人处在沉闷的时代，是容易喜欢看古书的。作为研究，看看也不要紧，不过深入之后，就容易被其浸润，和现代离开。”大概不会变成“古董”吧。
                                  1971年2月26日
       目前是一片黑暗，见不到一丝光亮。
        老姜同志告诉我市里指示，下乡返城的一律不给安排。一律就是无论是谁，什么情况，也不讲道理，不要具体分析，真不知依据什么做出这样的指示。劳资科的同志也认为这指示的荒唐，但没有办法。本来巨大的希望，又受了一大闷棍。
       看来只有上访了。打算给市委写信。不会歪门邪道，只有依靠组织 ，依靠讲道理，依靠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如此而已。

                                 1971年2月27日
       市 民政劳动局一行，结论简单：不安排就是不安排，没有为什么。于是去市委。想不到收发室阻拦见常委。给秘书组挂电话，无人接。最后给“252”挂电话，一人接的，听闻此事，满口谎言拒绝接待。没办法，只好留下一封信交给收发室转交一个叫张宾的人，请他批示。想上省里，还是等下周根据情况再拟。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这句诗见于《西游记》中，与那唐僧四众实有应验，而与我，却不知此路何在，此船何在。
       接到陈强信，言其调往后勤部搞殿强材料，精神上很愉快。他大概五一回家结婚，那时可见。
                                   1971年2月28日
       星期日。
       洗几件衣服，刷一双鞋，然后读书，《西游记》下50回即将读完。
       接到宝龙2月19日信。谈到殿强的事迹，作为殿强的战友，除悼念之外，当然向他学习，应该挖掘他灵魂中最可宝贵的东西——对毛主席无限热爱，对革命无限忠诚，扎根边疆非常坚定，本职工作毫不放松。要把他在连队受到的打击和坎坷，看成是他革命斗争性的战场。有人想借一向被他们践踏过的死人的英名得到可耻的虚荣，不能让这些可耻的东西得逞。不然，殿强在九泉之下也会不瞑目的。
       给宝龙写回信，并同时给陈强、于玥写信。     
      人的一生要有所正果，大抵如唐僧般应有许多灾难，平庸无奇的生活也真真犹如自杀，或还不如自杀而已。

                          1971年3月1日
      接到小曹回信。写信前一天晚上她没有睡好觉，决定 还是做我的妹妹，认为她好像是害了我，她不会给我带来幸福，还可能使我恼火。唉，真是孩子话。
      有这样的一位妹妹，我永远感到幸福，安慰。她那纯洁的灵魂，朴实的作风，待人的宽容可亲，教我难忘。这样似乎减轻了思想压力，可又感到怅然，没有了压力，反倒感到一种痛苦了。
     马上给她回信，勉励她，安慰她。
      虽处逆境，需要友谊和感情的安慰，可我不愿背叛自己的原则。恩格斯年轻时搞过一次恋爱，后来失恋了，便终生不娶。鲁迅和许广平患难相交，已经40多岁了。我固然比不了伟大，在生活上也没有什么保票可打，毕竟自己还不是老头子。一旦有一天扑到革命的事业上，便可以汲取到最大的幸福。
      晚上到两个朋友家去，一个热情，谈话内容健康；一个秽垢，只谈如何捞取政治资本，搞吹吹拍拍。一个“钱”，一个“权”，常常把人引入歧途。天啊。

                                 1971年3月2日
       生活是一个庞大的整体，它本身为人们规定了活动的范围，人也静静地充实着这个范围，绝不跳出这个范围。
      马克思谈到职业时说：“我们往往不能选择自己觉得合适的职业，因为在我们对社会开始发生影响之前，我们的社会地位老早就大体已经确定了。”
       我不知道我将来干什么，但现在有一个职业等着我，在老同学亓风云的介绍下我来到育英校担当带帽中学的物理教师。为生活计，我走了这一步。我是消极的，可孩子是革命的后代，我便不能在工作上有丝毫的马虎。教师这个职业，在社会上是臭的，没有人愿意干，校长李秀坤希望我长期干下去，我能怎么回答呢，这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岗位啊。我的老师刘正志为我遗憾，认为我是大材小用，屈了人才。现在还讲什么人才呢？生活逼到这条路，只有走下去。
       从此，又开始了新的生活。去做那从来没有做过的工作，曾经教育过妹妹的工作。这是一条陌生的路，第一步怎样走下去实在要慎重啊。
       学校离家很近条件很好，虽然还没有正式开课，也没有教材，也要先备备课，先武装一下自己。

                               1971年3月3日
        一个新的环境，熟悉起来是需要时间的，只是有长有短，有深有浅罢了。
      在二十多人的教研室里，除了孩子爸爸，就是孩子妈妈，单身的只有几个个，平均年龄也就是三十多岁。除了我，其他人搞教育的时间都有年头了，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因此没人谈教学的事，早早把学生们打发走了，便谈笑风生起来。倒没有人发什么牢骚，但那明显的怨气，令人嘬舍的反语，说明着这个队伍的思想状况有着与社会其他行业共同的东西，向下的，消极的情绪。在教育界，在培养孩子的队伍里，教师的质量是头等重大的问题，仅仅把这个职业当做谋生，那不有罪吗？
       一个小学要搞中学教育，没有教具，没有学工基地，怎么授课呢，混日子是要误人子弟的。现在虽然废除了考试，却不能废除知识和成绩。没有知识的学生，那是什么学生呢，是该打板子的。
        

                       1971年3月4日
       今天举行了开学式，看了一场电影《奇袭》，算是正式开学了。明天上课，可初中班教材没到，暂时还开不了。
       通过凤云了解了一下学校的情况，主要是人的情况，注意搞好关系和团结是至关重要的。
       晚上在凤云和桂芝处坐到八点，之后又到怀芝二哥处坐到九点，总有唠不完的磕。
                      1971年3月5日
       我本来是教物理课的，现在又交给我一门课程，代教政治课，原来说的每周八节课变成十六节。还要教四个班，困难大了些。还好，还年轻，还有精力应付。
       备课，已经备出几节。物理的教材已到。政治还无教材，就准备绪论吧   。大概下周可以“登台表演”了。
        晚上姚文清来，弄点酒菜喝了点酒。此人是大姐邻居姚大娘的继子，也是老师，可谓故交。也许生活的经历让他感到一切都是“那么回事”。以前反对结婚后谈生活的人，今天恰恰走的那条路。他说我刚入教育这一行，还认真，满腔热情，时间一长就“油”了，也不学习，不备课，胡混而已。他劝我快解决生活问题，不要太高要求。我说，快慢说不准，高也谈不到，只是没有合适的对象，也不敢去谈对象，因为至今我还是个没有社会地位的人。没有友谊做基础去谈对象，那你的家庭条件是不可缺少的因素。他的经验与我并不搭界，我并不着急，也无所谓着急。
       接到一封电报，内容是明天早上去哈站接黄玲珠。黄玲珠是连队的出纳，大概是回上海探家，怕转车困难有求于我。主意一定是小曹出的，明天只有请假了。

                      1971年3月6日
       在哈站接到黄玲珠。果然是小曹送的她，顺便发了电报 。我帮她加了快，寄存了东西，领她到饭店吃了饭。因为是请的假，没有多陪她，便返回学校了。
       小曹捎来了一封信，让我“不要理解错了妹妹的感情”，不让我相信“别人”的话，赶快考虑自己的问题。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下班老黄在家等我。他是从绥化来的，两点半就到我家了，已经和爸爸一起喝了酒。我自己边谈边喝，也喝了一瓶啤酒，不怎么饿，吃了十几个饺子。老黄给我捎来了两条大鱼，大约有七八斤左右，就准备老郭从天津回来后一起会一次餐吧。知道连队开始大批享受探亲假，非常高兴。
       明天周日休息，正好和老黄串几个门。晚上，写了给小曹的回信，明天一并发出。
                          1971年3月7日
       陪老黄串几个门。
       下午接到妹妹来信，写了一封回信。晚上到陈老师和凤云处谈天。
       感觉眼睛不太好，早早休息。
        

                               1971年3月8日
       正式上课了。今天两节课，一节物理，一节政治。接触的一班和四班还是不错的，听讲还认真。以讲为主，应该以精为要，还要连贯起来，有趣味性。一文一理，精力难免分散，影响质量。还不摸底，要有一个过程。
       老黄和于玥到车站接老郭，没有接到，便到我处，唠了一会，原定今天会餐，只得后延。于玥是三号回来的，只有十二天的假期，难得一聚啊。
       老朴也到学校找我谈他的事。兵团医院又给他开了诊断，看来他的身体，的确不适应边疆的生活，基本丧失体力劳动的能力。我答应给他写一个简单的报告，让他着手办理返城。
                        1971年3月9日
       郭亦勤是昨天晚上到的，当即送走了弟弟，今天同老黄一起到我学校。我有课，让他们到家等我。我五点到家，爸爸已经回来，饭菜也做好了。三个凉菜，其中香肠是老郭从天津带回来的；一个热菜，就是老黄拿来的鱼；闷的大米饭。我们每人喝了一瓶啤酒。老郭谈了天津的形势，有关“五·一六”的一些问题。总理最近访问越南，说明局势紧张，还是要关心国家大事的。
        晚上我去送老黄和老郭回赵光。临走，留了很多饼干、糖和苹果。上次老姚和老黄来就留下一些东西。同志们搞起这个，不太好，可有什么办法呢？
        遗憾于玥没有到，不知道什么事耽误了。
      

                             1971年3月10日
     工作又有新变化，学校让我代教农业基础课，政治课由班主任代理。这样很好，我的课时少了四节课，班主任也可更好地针对班级思想进行政治教育。这一变动下周开始执行。
     各班都上了两节课，听课效果还可以，至于学得怎么样，我实在是没有信心，他们的基础和要学习的东西相差太远。不能作笔记，一般字不会写，课文也读不通，这种中学生，还不如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啊。
      下班后开会，传达市革委会副主任在争夺青少年誓师大会上的报告。强调文教战线要加强党的领导，大搞群众运动，掌握党的政策，把斗争进行到底。
      晚饭后去朴乃光家，把材料交给了他。
                               1971年3月11日
      读列夫·托尔斯泰的天才著作《战争与和平》，又把自己带到了那遥远的历史时代，沉浸在语言大师的意境中。
      目前我只能接到这部书的前三册，第四册没有借到。这部书内容丰富，涉及到许许多多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是所有历史小说所不能比拟的。这部书可以看到俄罗斯封建帝国上流社会的内幕，看到在反对拿破仑这一历史活动中，库图佐夫的历史贡献。现在读的是第一册，包括三卷，主要描绘俄国出兵奥国对法国作战，以及奥斯特里奇的战役。
      读这部书要了解法国革命后，雾月十八政变，法兰西第一帝国，拿破仑的对外战争，了解当时的俄国社会的各个方面，巩固一下历史知识。
      

                            1971年3月12日
     晚上值宿。
     给小曹写信。她不愿意听闲话，因此表示不想给我写信了。我的信因此很长。作为一个小妹妹，我对她的爱是高尚的 ，不容玷辱的。我不是一定要给她写信而是没有理由不给她写信。不做那庸俗的欲念者，而是要做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人。
      已经21时了，打算读100页小说再睡。
                         1971年3月13日
      晚上看了一场电影，除了新闻简报，还有《红色娘子军》。
     《战争与和平》已经读完第一卷。 托尔斯泰在第一卷中主要描写1850年7月至10月亚历山大一世发布同拿破仑宣战的前后，安娜·舍雷尔的招待会，劳斯托夫、别竺豪夫和包尔康斯基家族内部与周围的上流社会的交际，反映出人们对反拿破仑的不同看法，刻画了形形色色封建贵族及其奴仆的虚伪，奸诈，挥霍，放荡，尔虞我诈的腐朽内幕。人物形象的生动，是通过对话和情节的描绘实现的，有深刻的代表性。